我的两条胳膊都被一双坚实有力的手抓住，对方只是轻轻一发力，便将我从坠落的边缘拉了回来，稳稳地放在消防梯冰冷的铁板上。
失重带来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消退，死亡的冰冷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我的指尖，但一股不属于我的、带着雨后青草般清冷气息的体温，正通过那双有力的手臂源源不断地传来，将我从濒死的恐惧中唤醒。
黑暗快速在我眼前退去，借着从其他楼层窗户透出的、被雨幕模糊的城市霓虹，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那张藏在口罩与帽檐下的脸庞，比我想象中的任何模样都要动人。她的眼睛像深邃的湖泊，在斑斓的光影下泛着墨绿色的波澜，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惊慌失措的狼狈模样。
我的心狂跳不已，在胸腔里擂鼓般轰鸣，分不清是因为死里逃生的侥幸，还是因为她那惊心动魄的美。
我被她一把揽入怀里，她顺势往后倒去，我们两人紧贴着消防梯冰冷潮湿的平台，完美地隐匿在建筑物的阴影之中。
我还没来得及感受她怀抱的温度，一束刺眼的手电筒光束便从我家阳台扫过，在我们刚刚悬挂的地方停留了片刻，光柱中，无数雨滴与灰尘正不安地飞舞。
她用手紧紧捂住我的嘴，眼睛警惕地看着光线射来的方向。我能感受到她平稳得近乎不存在的心跳，以及身上那股独特的、好闻的气息。隔壁传来那些蒙面人粗暴的翻找声和家具破碎的声音，每一下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父亲最后那决绝的眼神在我脑海中闪现，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湿了她捂在我嘴上的手套。
她似乎感觉到了手掌上的湿润，身体有了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等到手电筒的光线消失，楼道里再次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后，她才松开我，双手在地上一撑，带着我在空中转了一圈，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家空荡荡的客厅里。
这个所谓的“家”，比我能想象到的一切都要空旷。这里只有一把孤零零的椅子和一张桌子，连墙漆都没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还留着施工时的潦草印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这里根本不像一个住人的地方，更像是一个临时的、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据点。我那温暖、明亮、充满了书香和父母气息的家，此刻仿佛已经变成了上个世纪的遥远回忆。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身体因为后怕和巨大的悲伤而不住地颤抖。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那个给了我生命的男人，那个在我眼中无所不能的父亲，就那样倒在了血泊里，他最后望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决绝与不舍。
我终于忍不住，向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发出了此生最无助的请求：
“救救我……”我的声音沙哑而微弱，带着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
她的脸色变得复杂，那双墨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像是在纠结，像是在挣扎。泪水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父亲，失去了那个我生活了九年的家。
她看着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脸上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些许。
“你先别哭了，好吗？”她有些不知所措地伸出手，用她那带着薄茧的指腹，慌乱地擦去我脸上的泪痕。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就在这时，楼道里再次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人，正朝着这个房间逼近。她脸色一变，立刻把我拉到身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从腰后拔出了一把安装了消音器的USP手枪。她通过门上的猫眼观察着外面的情况，枪口随着来者的移动而缓缓平移。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楼道里全是那些全副武装的蒙面人，一旦交火，我们两个都插翅难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楼道里的消防喷淋系统突然启动了，冰冷的水雾瞬间弥漫开来，蒙面人们的阵脚也出现了一丝慌乱，咒骂声和脚步声混作一团。
她抓住了这个机会。猛地拉开房门，一把将门外那个因视野受阻而有些迟疑的蒙面人拽了进来，再用门框狠狠地夹住他的脖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对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失去了声息。
“过来。”她朝我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说。
我跑到她身边，只见她已经把那个蒙面人的装备全都卸了下来，飞快地穿在自己身上，那套对于成年男性都合身的装备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
“钻进来。”她掀起防弹衣的下摆，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我钻进她宽大的衣服里，世界瞬间被黑暗吞噬，只能感受到她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我被她牵引着，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走下楼梯。我听到她用熟练的暗号和那些蒙面人交流，甚至还伸出手和他们击掌碰拳，宛如他们真的是同伴。在擦肩而过时，我还能闻到他们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那味道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忘记了思考，忘记了怀疑，只是本能地相信着她。我们走了很久，久到外面的噪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人的呼吸声和雨水滴落在头盔上的声音。
她在一个灯光昏暗的小巷里停下，把我从卫衣中“释放”了出来。她背对着光源，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命令道：
“现在还没彻底安全，趁现在多吸几口气吧我们还有一段路要走。”
我贪婪地呼吸着冰冷而新鲜的空气，而她则将抢来的装备全部塞进旁边的垃圾桶，只留下了一把步枪。她让我藏在角落的硬纸板后面，自己则像幽灵一样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
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骑着一辆黑色的电动摩托车，头上戴着头盔，几乎变了一个人。她朝我招手，我赶紧跑了过去，再一次钻进了她的卫衣里。
电摩发出轻微的嗡鸣，载着我们穿越这座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的岩城。我紧紧贴着她的腹部，感受着她平坦小腹下蕴含的惊人力量。车轮碾过湿滑的路面，将城市的霓虹切割成流动的光带。
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钻入她的卫衣，坐上她的爱车，不去管此行去往何方，不去管明天又将怎样。
因为在那一刻，我已经找到了毕生所求的光。我那如死水般的人生，从被她拯救的那一刻起，才算真正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