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卫衣虽然宽大，但也仅仅是勉强能塞进一个九岁的我。
我的后背紧紧贴着她的腹部，隔着两层单薄的衣物，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平坦小腹下那紧实、蕴含着惊人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同时，两团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物体也正压在我的双肩上，随着电摩的每一次颠簸和转弯而微微晃动。
然而，我当时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些暧昧的触感上，而是集中在她腰间别着的一系列冰冷而坚硬的物件上。有匕首刀柄的粗糙纹理，有备用弹夹的冰冷棱角，甚至还有两枚挂在战术腰带上的、我只在电影里见过的震爆弹和手雷。
它们硌得我生疼，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这个将我护在怀里的女人，是一个生活在刀尖上的危险人物，她身上的每一个物件，都代表着一种终结生命的方式。
电摩在岩城错综复杂的街巷中穿行，像一条黑色的游鱼，灵活地避开主干道的拥堵和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我们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对于这座我生活了九年却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城市，我第一次窥见了它隐藏在霓虹灯下的另一面——阴暗、潮湿、破败。路边的墙壁上布满了色彩斑驳、内容狂乱的涂鸦，垃圾桶满溢着腐烂的秽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蜷缩在桥洞下，用警惕而麻木的眼神打量着我们这辆无声滑过的电摩。
最终，我们在一个看起来比我家所在小区还要破旧的居民楼前停下。
“到了。”她停下车，把我从卫衣中“释放”了出来。冷风瞬间灌入我的衣领，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随后，她一边警惕地查看周围小巷的每一个阴暗角落，一边拉着我的手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一直爬到三楼。我趁机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栋楼总共只有五层，斑驳的水泥墙壁上满是青苔和不知名的涂鸦，锈蚀的铁护栏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裂。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垃圾腐败的酸臭，与我家那干净整洁的小区形成了天壤之别。
她用一把看起来很普通的钥匙打开了一扇布满划痕的铁门，把我拉进了室内。
之后她便没有再管我，而是像一只警惕的猎豹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她先是走到窗边，隔着厚厚的、几乎不透光的窗帘，从一道极小的缝隙中仔细观察了楼下的街道许久，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将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没有开灯的房间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想吃点什么吗？我这里有三明治。”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她打开冰箱时泄出的那一抹冰冷的白光。我看见她从冰箱里取出两个用塑料袋包装好的、在任何一家便利店都能买到的三明治，然后熟练地撕开包装，放进微波炉里加热。随后，她从满是污渍的水槽里找出两个玻璃杯，用自来水冲了冲，给我和她自己一人倒了一杯冰牛奶。
“可能会冰到你的牙齿，但这能让你迅速冷静下来。”她自顾自地说着一些我听不太懂的话，将其中一杯牛奶递给我。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冰冷刺骨。
我看见她仰起头，将那杯冰牛奶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捧起杯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确实让我因恐惧和悲伤而混沌的大脑清醒了许多。但随之而来的，是双亲离世的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般重新涌上心头。冰冷的牛奶仿佛都变成了滚烫的岩浆，灼烧着我的食道，从胃里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
“叮——”微波炉发出一声轻响，打断了我的悲伤。
“奶酪火腿和猪排的，你要吃哪一个？”她将两个加热好的三明治放在一个还算干净的盘子里，端到我面前。见我不搭腔，她有些尴尬地把盘子往我面前又推了推。
“好吧，其实都是奶酪火腿的。”
她脸上那种局促不安的表情，和她之前展现出的冷酷与果决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个连闯入家中的蒙面人都能面不改色地解决的女人，此刻却因为不知道该如何与一个孩子相处而显得手足无措。
“谢谢……”我拿起其中一个三明治，开始机械地往嘴里塞。我其实已经饿到了极点，那天睡觉前，我唯一吃过的东西就是她给我的那颗棒棒糖。只是巨大的恐惧和悲伤让我暂时忘记了饥饿。如今，食物的香气唤醒了我的身体，我狼吞虎咽，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恐惧和绝望都一并吞下。
“没关系的，慢点吃。”
她把自己的那份三明治也推给了我，然后静静地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她的目光很复杂，不再是楼梯间里的那种纯粹的冰冷，而是多了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怜悯？好奇？还是某种更深沉的情感？
胃里传来的饱足感才让我稍微有了一丝活着的实感。我抬起头，认真地对她说：
“谢谢你救了我。”
她听到我的话，瞳孔很明显地收缩了一下，那双墨绿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僵硬的脸，似乎察觉到了我情绪的不对劲。
“你叫什么名字？”她双手捧着牛奶盒，小心翼翼地问。
“里昂，里昂·康纳德。”
“好的，小里昂。”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呃，我知道，今晚你经历了许多。”她突然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她的手掌很温暖，带着薄茧。
“关于你父母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生活还得继续，我们还得继续前行。”
我想，那个时候，她一定是把自己毕生所学的、所有能用来安慰人的话都说了一遍。她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丝笨拙的温柔。
“时候不早了，吃完了就去睡觉好吗？不然长不高的。”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然后起身走向里面的卧室。房间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在给我铺床。
我的胃口其实不大，第二个三明治都没能吃完。我放下吃到一半的食物，跳下椅子。屋子里实在太暗了，我想去开个灯，却在摸索开关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桌子的抽屉因为撞击而弹了出来，里面整齐地陈列着一把黑色的P30手枪，下方是三个装满了子弹的弹夹。这个抽屉似乎还有第二层，我能从缝隙中看到里面闪烁着寒光的各式匕首和小刀。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抽屉就被一只手猛地推了回去。
“别碰这个，好吗？”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我身边，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姐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仰起头，鼓起勇气问她。在这一刻，我决定赌一把，赌她对我并非全无恻隐之心。
她的视线有些躲闪，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词：“清洁工。”
看过许多小说的我，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这个词语的另一个含义。
“你是说，杀手，对吗？”
“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有些耻于承认这个职业，又像是不屑于对我撒谎。
“我觉得这个职业很酷。”为了我的目的，我强忍着内心的恐惧，说出了违心的话。“你什么人都能杀吗？”
“我不好说……”她的回答模棱两可。
“那你能帮我去杀了那些人吗？”我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杀了那些闯进我家，杀了我爸爸妈妈的坏人！”
她当然明白我指的是谁。她的脸色变得焦躁起来，伸手打断了我。
“我得知道具体的情报，像是对方的姓名、住所、人手。而且，要我杀人，是要付佣金的。”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像是在劝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里昂，别想着复仇的事了，先去睡觉，好吗？”
她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把我赶到卧室，用眼神示意我赶紧上床。
我不敢忤逆她，只能乖乖地爬上那张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床。但在躺下前，我还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她靠在门框上，身影被客厅的黑暗吞噬了一半。
“我叫艾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