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带着上了一辆黑色的装甲运输车。车厢内部幽暗而压抑,只有几条狭窄的铁窗透进些许天光,在冰冷的金属车壁上投下道道栅栏般的影子。他们没有束缚我,可以说对我没有任何防备,仿佛我只是一件易碎的、需要被小心运输的货物。
但我又能做什么呢?是能打晕身边这两个胳膊比我大腿还粗的壮汉,还是能从他们手中抢过一把步枪?我只能选择最明智的做法——老老实实地待着,免受一些不必要的皮肉之苦。
其他人很快也上了车,沉重的作战靴踩得车厢咚咚作响。他们把我挤在最角落的地方,身上浓烈的汗味和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至于剩下的,则上了另一辆紧随其后的运输车。
“这就是老板要的人?”一个蒙面人凑过来看我,头盔下的眼睛充满了审视和好奇,那种眼神看得我很不舒服。
“没错。我们的任务,是保证剩下路程的绝对安全。”
刀疤脸把我拉到他身后,隔开了那人的视线,不让其他人再靠近我。
“要是他出了任何闪失,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刀疤脸的话并没有起到太大的警醒作用。我能从这些人的肢体语言中看出,他们是一群经验丰富的雇佣兵,神情放松,甚至有人已经开始低声开着玩笑。在他们看来,护送一个小屁孩穿过这座城市,根本算不上一件有挑战性的任务。
运输车平稳地启动了,沉重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载着我驶向未知的目的地。
我透过铁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我们很快就驶上了高架桥,同行的车辆变得稀少,车速也越来越快。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城市建筑,像一座钢铁丛林,而我,正被关在笼子里,运往丛林深处某个未知的巢穴。
“要吃口香糖吗?”
刀疤脸递了一颗口香糖到我面前,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缓解我的紧张。我看着他那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机械义肢发愣,还没等我伸手接过,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猛地响起,巨大的惯性把车厢里所有人都往前甩飞出去。
“什么情况?!”
刀疤脸的反应最快,他一把稳住身体,推开驾驶室的后窗观察情况。
“头儿,我们的前车侧翻了!”司机用紧张的声音回答道。
刀疤脸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立刻比了两个战术手势,其余的蒙面人瞬间停止了交谈,原本懒散的气氛荡然无存。他们熟练地检查武器,依次下车,在运输车的两边迅速摆开了一个半圆形的防守阵型,枪口一致对外,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威胁。刀疤脸和一个蒙面人则留在车厢里,一左一右地将我夹在中间,贴身保护。
一个胆大的蒙面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侧翻的前车,猛地拉开了后门。就在车门打开的瞬间,一团浓密的白色烟雾喷涌而出。
“烟雾弹!戴上防毒面具!”刀疤脸厉声命令道。
众人立刻训练有素地戴上了防毒面具。再次探查情况时,他们发现前车里的所有同伴都已瘫倒在座位上,显然是被迷晕了。
“保持警戒!所有人后退,让我来检查!”
刀疤脸跳下车,让其他人全都退到安全距离外,自己则独自走向那辆还在冒着白烟的前车。我看到他那只机械义眼发出一道微弱的蓝色光线,在车厢内外来回扫描。
经过扫描之后,刀疤脸挥手示意,表示前车没有其他爆炸物之类的危险。
我坐在车里,手心已经满是冷汗。连我都看得出,这是一场经过精心设计的、专业的袭击。
但会是什么人干的呢?我的父母已经死了,而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谁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劫我呢?
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念头。
我希望是艾希姐来救我了,但又不希望她来。
那个雨夜,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她才能侥幸带我脱身。可现在,面对这群早有戒备、训练有素的晶科科技雇佣兵,她若是前来,无异于自投罗网。
人的内心怎会如此矛盾?
我既渴望她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又不希望她因为我而陷入无法挽回的危险。
思如潮涌的我,浑然不知死神已经悄然摸到了我的身后。
“唔……”
旁边那个负责看守我的蒙面人,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强行压抑住的闷响,然后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样,软软地倒了下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惊恐地看着那双从阴影中伸出的手,那是从我前面,从驾驶室的方向伸过来的……是司机的手。
他缓缓地抬起头,透过驾驶室后窗那狭窄的缝隙,露出了一双眼睛。
我不可能看错的。
那对在黑暗中依旧明亮如星辰的墨绿色眼眸,那个熟悉的、示意我不要出声的噤声动作。
是艾希姐!
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不需要寻求我的理解,她又一次出现在我的人生中,如同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如同一声震彻心灵的惊雷。
就在这一刻,运输车的引擎再次发出咆哮。整辆车猛地启动,以一种疯狂的姿态,全速往后倒退!车外的刀疤脸正准备上车,根本来不及反应,被沉重的车尾狠狠撞飞出去。
装甲车没有掉头,直接顺着来时的路,在雇佣兵们惊愕的目光中,从他们刚刚布好的防守阵线内部,硬生生撞出一条路来。
“不许开枪!!”
被撞飞的刀疤脸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竟然很快就爬了起来,他按住身边手下们已经举起的枪,声嘶力竭地吼道。
“老板要他安然无恙地回去,你们是想杀了他吗?!”
“可是,头儿……”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们的车上有定位系统,让总部赶紧跟踪!”
我不在意刀疤脸他们会有什么后续计划,也不管在这狭窄的高架桥上急速倒车会有多大的风险。
我只想待在她身边,一步都不愿意离开。
我从角落里爬起来,翻过座椅,笨拙地爬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像一只挣脱了牢笼、重返天空的鸟儿。
“我以为你骗了我……”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骗你什么?”她一边利落地操控着方向盘,躲避着后方追来的车辆,一边头也不回地问。
“骗我说……会来看我的。”
“呃……我这不是来了吗?”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局促,“做我这行很忙的,基本上没什么空闲时间。”
运输车冲下了高架桥,她在混乱的车流中完成了一个惊险的换挡掉头,然后猛踩油门,继续沿着公路飞驰。
我不在乎目的地在哪,我只在乎……
“这次……你还会抛弃我吗?”
“我……其实……我……”
她支支吾吾的,完全没有了刚才那份杀伐果决的样子,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不要离开我了,好吗?求求你了,我什么都会做的。”我央求她,这些天来强行伪装起来的成熟与坚强,在这一刻早已溃不成军。
“等下你先下车……”
“我不要!”
她还没有答应我,我害怕她只是想把我送到另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次丢下我离开。
“听话。”她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不敢再去干扰她,只能倔强地用手死死抓住车门。
“下车!我答应不会抛弃你了,不骗你!”她在震耳欲聋的风声中对我喊道。
运输车在路边停了短暂的一会,艾希姐叹了一口气,将油门踩到了底。
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回应,失重感就把我猛地带离了座椅。
我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好像飞到了空中,然后就被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紧紧裹挟。
随之而来的,便是河水彻骨的冰冷。不善水性的我很快就呛了好几口水,冰冷的河水灌进我的鼻腔和喉咙,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和窒息感。
可我并不感到害怕,因为她就在我身旁。
“都说了让你先下车。”
艾希姐把我从水中托了上来。我们掉进了一条湍急的河流,而那辆黑色的运输车,已经像一块巨石一样,沉入了浑浊的河底。我看着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样子,知道自己也是一样,却止不住地露出笑容。
“坚持住,我们到下游就上岸。”
艾希姐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解开身上那些厚重的、伪装用的装备。那些东西在水里只会成为致命的拖累。
我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河里泡了多久,也不知道肚子里到底喝了多少水。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也越来越沉。
但我知道,从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艾希姐,再也不会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