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一串清脆的铃声自门顶响起，说明“老港口”酒馆来了一位客人。
这家酒馆藏在码头区一条不起眼的后巷里，没有招牌，只有一扇饱经风霜的木门。这里是岩城地下世界的一个情报交汇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物端着酒杯，在昏暗的灯光和弥漫的烟雾中交换着各自的秘密。
坐在角落卡座里的老酒鬼约翰闻声抬起头，当他看清来者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露出和善的笑容，就像一位看到自家晚辈的慈祥祖父。
“瞧瞧是谁来了，我那优秀的姑娘。快，给她来一杯纯牛奶，要冰镇的。”
酒馆里的嘈杂声有了一瞬间的停滞，所有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向了那个走进来的身影，但很快又都识趣地移开了。没人敢在这里招惹老约翰的客人。
艾希拉开老约翰对面的椅子坐下，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服务员很快在她面前放了一杯冰牛奶，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还记得七年前你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吗？”老约翰呷了一口劣质的威士忌，陷入了回忆，“瘦瘪瘪的，才不到桌子那么高，如今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他将手里那支燃了半截的香烟在烟灰缸里用力掐灭，然后将整个烟灰缸推到了桌子边缘。他知道，艾希不喜欢烟味。
“要来点大单子吗？我这里刚好有个顶适合你的……”老约翰压低声音，身体前倾，像个兜售珍宝的神秘商人，“报酬很高，目标是个硬茬，但对你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我不是来接活的。”艾希淡淡地说，打断了他的推销，“而且最近我都不会接活了，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沉淀。”
老约翰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我很遗憾……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做法很明智。”他很快就为艾希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顶级的杀手，就是要不断精进自己的手法，而不是被任务填满。最近你接的活也确实挺多了，是应该销声匿迹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老约翰说了几句客套话，又将话题绕了回来，语气里充满了期许。
“打见到你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做这行的料子。岩城的未来就掌握在我们这些人的手中，你一定会成为暗网排名第一的杀手……”
“我对这座城市的未来，以及杀手排名什么的，不感兴趣。”
艾希将那杯冰牛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似乎也无法中和她话语里的冷淡。她用手背随意地拭去唇上的奶印，动作干脆利落。
“我还需要一些经费……”
老约翰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但还是从自己陈旧的夹克内袋里掏出一卷厚厚的钞票。他想了想，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卷，一齐塞到艾希面前的桌子上。
“好好休息去吧，我的好姑娘。我们不着急，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艾希拿了钱就起身离开了，没有一句多余的道谢。
老约翰也习惯了，他知道艾希就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他只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艾希跨上她那辆黑色的电摩，朝着最近的生活市场开去。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字条，上面是用一种稚嫩但工整的笔迹写下的、需要采购的东西。
是里昂写的。
艾希仔细端详着那些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字符，好看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忘了告诉那个写字条的小家伙，自己不识字。每一个字对她来说，都像是一种无法破译的密码。
她将字条随手一扔，任由它被风吹走，消失在车流中。她已经想好了理由——就说是被风吹走的，以此来掩盖自己不识字的事实。然后，她走进超市，凭着记忆胡乱买了些自己常吃的食品，比如牛奶、三明治和成箱的泡面，就草草结账了。
为了给自己的“诡计”上一层保险，让那个小鬼相信自己真的努力去找过字条上的东西，她又朝着不远处的书店走去。她不知道里昂喜欢看什么书，只是在儿童区，凭着封面挑选了一本图画最多、文字最少的童话故事。
抛开我对艾希姐那层厚重的情感滤镜，在我真正开始和她“同居”之后，我才发现，她是一个把生活过得一团糟的家伙。
厨房的水池里，堆满了不知道泡了多少天的碗碟，上面甚至已经长出了绿色的霉菌，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味。沙发上、床上，凡是能挂东西的地方，都被她那些深色的衣服堆满，形成一座座小山。地上也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同样是由她的衣服组成。在墙角垒在一起的泡面桶后面，我甚至能看到几只蟑螂的触须在晃动。
你说房间乱吧，她居然还在这一片狼藉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连接了房间的各个主要区域，丝毫不影响她在其中行走。
你说她照顾不好自己吧，她居然还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摆放了一个干净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大水箱，里面养着一条我叫不出名字的、通体银白色的热带鱼。那条鱼在清澈的水中悠闲地游动，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里。
“你的衣服怎么都是黑色的？”我从地上捡起一件还算干净的T恤，忍不住问她。
“我说是因为黑色显瘦，你信吗？”她开了一个很尴尬的玩笑，见我没什么反应，只好无奈地解释道，“好吧，其实是因为我经常需要贴近目标完成暗杀，黑色更方便我藏在暗处。而且……”她顿了顿，补充道，“血液滴在黑色布料上，也不容易被发现。”
“那为什么把衣服都丢在地上？”我拿起另一件衣服嗅了嗅，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上面都快发霉了，你从来不洗吗？”
“呃……因为洗衣机坏了，所以……”她指了指阳台上那台布满灰尘的旧式洗衣机。
“坏了你就用手洗啊？”
“呃……我不会。”她小声嘀咕着，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差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那洗碗也不会？”我指了指水池里那座触目惊心的“碗碟山”。
“嗯。”她点了点头。
“做饭呢？”
“也不会。”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我打开冰箱，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保鲜层里还有几片已经化成水的不知名蔬菜，鸡蛋也早已发臭，只有两大盒牛奶还安然无恙地待在冰箱门上。
“那你平时吃什么？就靠便利店的便当？”
“当然不是——”她理直气壮地反驳，“有时候我还会吃泡面。”
她的回答令我汗颜。我想不明白，她是怎么保持那么好的身材的？
在做杀手这件事上她确实无可挑剔，但在生活方面，她却脱线得离谱。
“你不是职业杀手吗？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怎么去执行任务？”
“吃东西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住的地方只要能遮风避雨就够了。做我们这一行的，随时都可能会死，还讲究那么多干嘛？”
她面色依旧地提起一些往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看不出她对自己那段过往是何态度。我不敢再深入追问，只能将这个话题搁置一旁。
“那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我捂着已经开始抗议的肚子问。
“应该还剩一些泡面，我找找。”
艾希姐像是献宝一样，从厨房的橱柜里取出一箱落满灰尘的袋装方便面。为了防止意外，我拿起其中一袋，看了看包装袋上的生产日期。
上面的数字，让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些都过期了，不能吃了。”我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过期？过期是什么意思？”
“呃……”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我是真的没想到，她居然连这点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
“我前几天还吃了一袋呢，没什么问题。”她说着，还想撕开一包证明给我看。
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泡面，扔进了垃圾桶。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无辜和困惑的脸，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有些后悔当初在河里向她许下的那个承诺：让我留在她身边，代价是照顾她的生活。
或许我当时应该多提一些条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