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希姐的表情是那么的认真，那种不带任何玩笑意味的严肃，让我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我戴上了她递给我的护目镜和隔音耳塞，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莫妮卡已经帮我换好了一张崭新的靶纸，此刻正叉着腰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像是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
艾希姐将那把冰冷的P30手枪塞进我手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她那带着薄茧的手掌，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便也退到了一边。
“持枪动作还挺标准嘛，”莫妮卡的声音透过耳塞传过来，有些失真，“你教了他多久？”
“半天。”艾希姐言简意赅地回答。
“什么意思？”莫妮卡似乎没听懂，“这不会是他第一次开枪吧？”
“没错。”
“我靠，你这木头脑袋！你疯了！？”
我没有理会她们的对话。我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周围的一切干扰都排出脑海，全神贯注地回忆着艾希姐教我的每一个动作要领。
双手持枪，虎口贴紧海狸尾，食指伸直置于枪身，手臂微微弯曲，肩膀放松，重心下沉……
我将体内所有的浊气缓缓吐出，然后猛地睁开眼睛。二十米外的那个黑色人形靶，在我的视野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砰——”
我扣下了扳机。
枪口处迸发出一团橘红色的枪焰，响亮的枪声即便隔着耳塞，依旧震得我出现了短暂的耳鸣。但占据了我全部注意力的，是那股从手掌瞬间传遍整条右臂的、狂暴的冲击力。
那感觉，就像是有人用一把看不见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胳膊上。
我浑身的力气像是被那一声枪响瞬间抽走了一样，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坐在地上。右臂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无力地垂了下来，手中的枪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不行……可不能把艾希姐的枪弄脏了。
这是我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我挣扎着朝着地上的枪伸出手，却惊恐地发现，我的右手完全不听使唤了。
好疼……我的胳膊怎么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
剧烈的耳鸣让我几乎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我看到艾希姐和莫妮卡的身影在我面前晃动，嘴巴在不停地开合，但我却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艾希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她蹲下身，双手捧着我的脸，强行让我的视线转移到她的脸上。
“里昂！里昂！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的声音穿透了耳鸣的屏障，勉强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艾希姐……”我的声音因为疼痛而颤抖，“我的胳膊……好疼。”
艾希姐的目光立刻移向我那条无力垂下的胳膊，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那样、混杂着惊慌与自责的焦急神色。
“别傻站着了！让专业的来！”
莫妮卡一把推开还愣在原地的艾希姐，将一个红色的急救箱重重地放在地上。她半跪下来，抓住我那条垂下的胳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见我的肩膀处传来“咔”的一声清脆的骨骼复位声。
一阵尖锐的剧痛过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麻的舒缓感。
“来，抓一下这个试试。”
莫妮卡将掉在地上的枪重新捡起，递到我的手上。我试探性地使了使劲，发现那条原本不听使唤的胳膊，居然又能重新控制了。
“虽然胳膊是接上了，但是最近两周之内，都不要再开枪了。”莫妮卡一边手法轻柔地给我涂抹着带着清凉感的药膏，一边用能杀死人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站在一旁的艾希姐。
“你这木头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莫妮卡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了，“居然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甚至连最基本的肌肉训练都没有，就让他直接上手练习实弹射击！”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天才吗？他还这么小，骨骼都还没发育完全，你有没有想过，他能承受得住这么大的后坐力吗？”
“我开始还以为你是突然开了窍，没想到你还是以前那副蠢样子！你这是虐待儿童，你知道吗？”
“他是一个人，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不是什么路边捡回来的流浪猫、流浪狗！既然你决定收留他了，就给我负起责任来！”
“教小孩子开枪，那是一般小说里那些**杀人反派机构才干的事！他心智都还不成熟，万一哪天心理扭曲了，拿着你教他的东西去报复社会怎么办……”
“我……我……”
艾希姐本就不擅言辞，此刻被莫妮卡一连串如同炮火般的痛骂，更是让她连一句完整的反驳都说不出来。她只是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像个做错了事、正在挨训的小学生。
我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我让艾希姐教我开枪的，”我强忍着胳膊上传来的酸痛，开口说道，“要怪就怪我。”
我不忍心看到艾希姐挨骂。是我自己哭着喊着求她教我开枪的，也是我死缠烂打非要留在她身边的。如果要追究责任的话，也应该是我自己负责。
“小东西，你居然还帮她说话？”莫妮卡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你胳膊刚才脱臼了，你知道吗？差一点就会造成永久性损伤！这家伙就是元凶！还是你运气好，没有出现更大的事故。”
“我知道，所以我十分感激您，莫妮卡姐姐。”我认真地对她说。
“但是，我有不得不学会开枪的理由。我有一笔血海深仇必须要报，而且我不想再成为艾希姐的累赘了。我也想变得更强，强到有一天，能在她陷入危险的时候，站在她身边帮助她。”
“是我自己太操之过急了，不是艾希姐的错。所以，请你别再责怪她了。”
我能清晰地看到，莫妮卡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
她大概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九岁的孩子会说出来的话。明明刚刚还因为后坐力导致胳膊脱臼，一般的孩子即便能忍着不哭，也绝不应该会如此冷静地分析这一切。
“你可真是个小怪物……”她喃喃自语道，“艾希那家伙，到底给你洗了什么脑，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维护她？”
于是，我将父母被杀，艾希姐在那个雨夜救我逃脱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莫妮卡听。至于之后艾希姐又把我送到孤儿院，然后又把我接回来的那段曲折，我则是瞒着没说。
“唉，苦命的孩子。”
听完我的讲述，莫妮卡沉默了很久。她弯下腰，用一种近乎怜惜的目光看着我，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她身上那股刚才还咄咄逼人的怒火，也消散了大半。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只是初次见面，莫妮卡却好像很是在乎我的样子，居然会为了我，朝她多年的朋友艾希姐发那么大的火。
“里昂，”她忽然用一种充满诱惑力的语气对我说，“要不你直接搬到姐姐家里来住吧？姐姐家里有大房子，有软软的床，还有专门的厨师。绝对比你跟着艾希那个家伙安全多了，而且你想学什么，姐姐都可以亲自教你。”
“艾希那家伙连饭都不会做，你跟着她这几天，没饿着吧？走，姐姐现在就带你去吃好的。”
莫妮卡说着一些像是诱拐儿童的话语，让我不寒而栗。
“我已经和艾希姐约好了，会一直待在她身边。”我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拒绝了她的“好意”，“我不能言而无信。”
莫妮卡扭过头去，朝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艾希姐，无奈地咂了咂舌。
而艾希姐，也在这时抬起了头，那双墨绿色的眼眸，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