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对我手臂的应急处理非常专业，但她显然不认为这就足够了。在我稍微缓过来之后，她又请来了她的私人医生，给我用更稳妥的石膏绷带进行固定。
“大小姐，多大点事啊，就把我从城西叫过来，我可是很忙的。”
莫妮卡一个电话找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子。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倦，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的。
当他走进靶场，得知需要治疗的对象是我这么个小孩子时，他用一种非常疑惑的眼神看了莫妮卡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我刚好能听清的话。
“可别玩得太过火了，教父大人会生气的。”
等到他用专业的手法，细致地给我的手臂处理好伤势、打上石膏并转身离开后，莫妮卡才向我们解释了他的身份。
“他叫阿尔文，是我父亲的教子，也是岩城最出名的外科医生之一。我们诺克斯家族所有见不得光的伤，都由他来处理。一般人想请他来问诊，预约排队都得等到明年去。”
“不需要……费这么大功夫吧？莫妮卡姐姐你处理过后，我已经没感觉到那么疼了。”我有些受宠若惊。
“这可不行。”她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因为这次脱臼而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而且你的身份特殊，一般的私人医生不一定信得过，找他是最稳妥的方法。”
“谢谢你，莫妮卡姐姐。”我由衷地感谢道。
“有你这句话就值了。”莫妮卡嬉笑着，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接着细细地嘱咐我，“最近都不要再做剧烈运动了，胳膊也千万不要碰水，石膏得等到两个星期之后再取。还有，记得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这样骨头才能好得快。”
她的视线顺着我，看向了那个从刚才起就一直呆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艾希姐。
察觉到我们俩都在看她，艾希姐的身体有了一瞬间的僵硬，然后她缓缓地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我们，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真稀奇，”莫妮卡看着艾希的背影，饶有兴致地小声对我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她那副样子。”
莫妮卡虽然和艾希姐算不上是推心置腹的密友，但好歹也认识好久了。在她的印象里，不管什么时候看向艾希，她永远都会用那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墨绿色眼眸回敬。作为一名顶级的职业杀手，她要随时注意周围所有人的状态，以确保万无一失，或是在出现突发情况时，自己能够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应对。
而今天，艾希先是在我受伤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慌张，现在又刻意地回避着我们的目光接触。这种反常的举动，让敏锐的莫妮卡察觉到了什么。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艾希的背影，那双宝蓝色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有些狡黠的、像是恶作劇得逞前的笑容。她故意提高了音量，用一种充满诱惑力的、甜美的声音对我说：
“里昂，你看你现在胳膊受了伤，再坐艾希那辆小摩托车颠簸回去，也不太方便吧。要不要跟我回家？我立刻就让司机开车来接我们。”
“姐姐家可比艾希那个又脏又乱的小窝要好多了，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单独的、有大窗户的房间。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让家里的厨师给你做。姐姐还会给你买新衣服，买你想要的任何玩具。射击什么的，姐姐也可以亲自教你，我保证，绝对不会再让你像今天这样受伤了。”
她的声音像带着魔力，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敲打在我内心最柔软、最渴望的地方。
“如果你愿意的话，”她蹲了下来，让自己的目光和我的视线保持平视，语气变得无比诚恳，“姐姐还可以帮你换一个新的身份哦。让你成为诺克斯家族的孩子，作为我的弟弟。只要你点头，姐姐就会保护好你，在这座岩城里，再也没有人敢动你一根头发。至于你的那些仇人……姐姐也会帮你把他们一个一个地从这个世界上铲除，根本不需要弄脏你自己的手。”
“你可以开启一个全新的人生，把过去那些不好的回忆全都忘掉，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莫妮卡给出的条件，确实诱人到了极点。只需要轻轻点个头，我的人生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从一个一无所有的、被全城通缉的孤儿，变成一个应有尽有、受人庇护的豪门少爷。
九岁就失去双亲的我，对于未来，其实没有任何打算。完成复仇之后该做什么？应该怎样生活下去？这些问题，我从未认真考虑过。
自由的花朵，往往生长在厚厚的金钱之上。如果我能成为诺克斯家族的一员，或许就再也不会对未来感到迷茫，将会有无限种可能等着我去探索。
莫妮卡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温柔的拥抱。从她口鼻中呼出的热气，轻轻地拍打在我的耳廓上，痒痒的。
多么温暖的怀抱啊，像一片柔软的泥沼，让人一旦陷入，就再也不想出来。如果我答应她的提议，是不是就能永远地占有这份温暖了呢？
但是……
我推开了莫妮卡那柔软的身体，向后退了一步。
从她开始说那番话，一直到结束，我的视线，其实至始至终都在艾希姐的身上。
我看着她那单薄的背影，因为莫妮卡说的每一句话而微微颤抖。
艾希姐曾说过，一个杀手要永远保持冷静，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乱了分寸。而此时此刻的她，却像是从那个无所不能的杀手角色中抽身而出，变回了一个会害怕、会无助的普通人。
莫妮卡给我描绘的那个完美无缺的未来里，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点。
那个未来里，没有艾希姐。
只需要这一个理由，便足以让我拒绝所有唾手可得的诱惑。
我倔强地抬起头，看着莫妮卡的眼睛，甚至来不及在心里组织好语言，就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艾希姐救了我的命，我不能就这样抛弃她。”
“艾希姐好不容易才允许我待在她身边，我不要离开她。”
“艾希姐她……”
我的话还没说完，莫妮卡就凑了过来，伸出食指，轻轻地贴在了我的嘴唇上，阻止了我接下来的话。
“那，”她看着我，宝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光芒，“你可要照顾好她哦。”
她收回手，转而轻轻地推了推我的后背，把我推向了那个依旧背对着我们的、沉默的身影。
“我就不送你们咯。”莫妮卡又露出了一丝阴谋得逞的、狡黠的笑容。
我只顾着一步一步地走向艾希姐，完全没有注意到莫妮卡那复杂的表情。
“我们……回家吧。”
我走到艾希姐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用我还能活动的左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右手小指。
就在触碰的瞬间，她却猛地反手，用她那冰凉的小指，狠狠地勾住了我的整个手掌。她的力气很大，像是害怕我会突然消失一样。
“嗯。”
我听到她用一种带着浓重鼻音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回应了我。
我绕到她的面前，才发现，她的眼睛上不知何时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长长的睫毛上甚至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
这可一点都不像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