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艾希姐的怀里，刚打上石膏的右臂被小心翼翼地护在身前，这导致我无法再像来时那样从后座抱着她的腰。
她把我安置在她身前，夹在她的双臂和车头之间。这样的坐姿虽然有些拥挤，但我的后背完全贴着她的胸口，反而有一种被包裹起来的安全感。
“艾希姐，我们去买点菜吧，”我仰起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家里的食材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听到我的建议，艾希姐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电摩在车流中穿行，但这次，艾希姐不可能再把我一个人丢在车上，自己前去采购。可是，让我戴着那顶全覆式的头盔进入人来人往的超市，又显得太过奇怪，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起不到避人耳目的效果。
艾希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她没有直接开往大型超市，而是在路边一家看起来有些破旧的便利店前停下。
“在这里等我，不要乱动。”她叮嘱了一句，然后才下车。
我乖乖地坐在车上，看着她走进那家便利店。至始至终，她的注意力都没有完全离开过我。我能看到她透过便利店满是污渍的玻璃窗，时刻留意着我的动向，整个购买过程快得惊人，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
她回来后，手里多了一副黑色的墨镜和一个最普通的白色口罩。她继续驱车，带着我开向附近一家大型连锁超市。
停好车后，艾希姐先是帮我把头盔取下，然后将刚买的口罩和墨镜给我戴上。宽大的墨镜几乎遮住了我小半张脸，再配上口罩，除非是极其熟悉的人，否则很难在第一时间认出我来。
虽然这样很不自在，呼吸都有些困难，但对于还处在危险时期的我来说，这已经算是难得的自由了。
我有些兴奋，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准备冲进那灯火通明的超市。但我走了一段距离才发现，艾希姐并没有跟上来。我回过头，看到她正站在超市入口处那块巨大的楼层平面图前，眼神专注地研究着上面的路线。
“艾希姐，怎么了吗？”
“对于任何一个从来没到过的地方，第一件事，就是观察这里的地形。”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像这种大型室内场所，你要在第一时间知晓它有多少个紧急出口，记住通向最近出口的最短路径。同时，你还要判断，什么地方最适合伏击，什么地方又适合安置陷阱，如果要将猎物驱赶进包围圈，应该选择哪条路线……”
我点了点头。进入了工作模式下的艾希姐，会自动地将所有个人情感隐藏起来，变得像一台精密、冰冷的机器。
艾希姐不擅长教导，但我擅长学习。在和她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逐渐发现，每次她有这些比较异常的举动时，都代表着她正在做一些与杀手职业相关的事情。只要我抓住这种时候向她提问，就能从中学到那些她无法用语言系统性地教给我的、真正的生存技巧。
我和艾希姐一起，将那张复杂的地图内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后，才推着一辆购物车，径直朝着生鲜食品区走去。
想到难得有机会能出来购物，如果再让艾希姐代购，天知道她又会出什么岔子。所以这一次，我想着干脆多买一点，在家里放着吧。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很自然地把艾希姐那间乱糟糟的安全屋，当做了自己的“家”。连我自己都没能意识到这个心态上的转变。
艾希姐主动去推来了一辆购物车。
我囤货的想法还没有说出口，艾希姐也不可能是那么会读空气的人。按照我对她行事风格的了解，她之所以这么做，应该是为了防止双手都提着购物袋而被束缚，导致在遇到突发情况时，无法在第一时间拔枪吧。
在行动之前，先考虑最坏的可能性。这种思维方式，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
到了琳琅满目的食材区，我开始兴奋地构思着采购计划。但很快，我就忽视了一点——我们的交通工具，只是一辆小小的电动摩托车。而我的右臂还打着石膏，根本无法帮艾希姐提多少东西。如果买太多的话，如何运回去也成了一个大难题。
囤货的想法，只能无奈作废了。
艾希姐对于这方面的生活经验也是少之又少，自然给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她只是像个影子一样，安静地跟在我身后，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那就……只买几样我会做的菜的食材吧。
但其实，我会做的菜也不多。主要都是以前父母不在家时，我自己照着菜谱或者电视上的美食节目，瞎琢磨出来的。
“艾希姐，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如果只顾着自己的胃口来采买的话，未免也太不礼貌了，况且花的还是艾希姐的钱。
“我都可以。”
意料之中的答案呢。
“那你有什么不吃的吗？”我又换了个问法。
“不清楚。只要是能吃的食物，我基本上都吃。”
“那……有什么忌口的吗？”
“忌口是什么？”
“就是……像是对什么东西过敏，吃了身体会不舒服之类的。”
艾希姐又摇了摇头，那双墨绿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我明白了，问她没什么作用的话，只能我自己来做决定了。
岩城是一座沿海城市，昼夜温差很大。即使现在是夏天，到了晚上也会变得比较冷。不如做一些热乎乎的炖菜吧，感觉晚上吃这个会比较好。
打定主意后，我开始挑选食材。土豆、胡萝卜、洋葱，还有一大块看起来很新鲜的牛肉。买完这些，我又推着购物车，往调料区走去，往里面放了酱油、醋、食盐等一些厨房里没有的基础调料。
只是这些东西，就已经占据了大半个购物车了。我忍住了内心那股还想继续购物的欲望，推着车往衣物区走去。
我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机会带出任何衣物；后来离开孤儿院的时候也是如此。外衣或许还能用艾希姐那些宽大的旧T恤将就一下，但贴身的衣物，还是得买两件新的换洗才行。
“艾希姐有什么想买的吗？”我望向那个一言不发、始终跟在我身后的身影。
“没有。”
艾希姐不是喜欢弯弯绕绕的人，她说没有的话，那就是真的没有。她的物欲，似乎低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临近收银台的时候，我看见货架上摆放着五颜六色的棒棒糖。我临时起意，踮起脚，从上面拿了两根不同口味的，放进了购物车。
等到出了超市，艾希姐将那几个沉甸甸的购物袋挂在摩托车的把手上后，我开始用我还能活动的左手，笨拙地撕着棒棒糖的包装纸。
艾希姐见到后，很自然地从我手掌中接过了那根棒棒糖，用她那灵巧的手指利落地拆开了包装，然后递到了我的嘴边。
而我，却摇了摇头。
“这是给艾希姐买的。”
“给我？”她愣住了，举着棒棒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嗯，”我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得那天，在我生日的时候，就是艾希姐给了我一颗棒棒糖。如果不是因为那颗棒棒糖的话，我或许也不会有那个‘跳到隔壁阳台’的想法。所以说，那颗棒棒糖，在某种意义上，相当于救了我的命。”
我趁着艾希姐愣神的时候，拿过她手里的棒棒糖，轻轻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草莓的甜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并不知道的是，其实那天艾希姐给我的那颗棒棒糖里，加了微量的安眠药。那是她为了防止自己半夜出门执行任务时，被我这个小鬼看到而做的准备。
现在，她只是静静地含着那颗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