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希视角——
后巷里很安静,只有远处街道传来的、模糊的警笛声,以及从排气扇里滴落的、油腻的水滴声。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感正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空虚与麻木。
每一次任务结束后,都是如此。
我想起自己刚开始做杀手的时候。有一个雨夜,我的第一个任务目标,是一个黑帮的会计。当我的匕首划开他喉咙时,那温热的、喷涌而出的触感,以及他眼中那瞬间熄灭的光,都成了我之后数个夜晚挥之不去的梦魇。那时的我,害怕得浑身发抖,在任务结束后的暗巷里吐得一塌糊涂。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日日夜夜都攥着我的心脏。
后来,杀的人多了,恐惧就渐渐变成了麻木。心脏外面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再也感受不到什么。每一次扣动扳机,每一次挥下匕首,都只是一项需要被完成的工作。任务结束后,我不会再做噩梦,但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空虚。
活下来,然后等待下一个任务,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但今天,感觉有些不一样。
那种熟悉的空虚感并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无法形容的感觉。像是在深不见底的冰冷海水中挣扎了很久很久,濒临窒息,却在最后一刻终于浮出了水面,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的空气。身体很轻,心里也很轻。
我不太懂那些复杂的词语,但我知道这种感觉的来源。
因为我不再是空落落的一个人了。
这一次,我不再只是庆幸自己能活下来。我还在庆幸,我完成了承诺,赚到了足够的钱,可以让他安稳地生活下去。我还在庆幸,在这座冰冷的、择人而噬的城市里,还有一个小小的、会为我亮着一盏灯的角落,有一个人,正在等着我回家。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部老式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两点。该回去了。
就在我收起手机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手背上有一道蜿蜒的血迹,已经半干涸了。
血是从我的左臂上流下来的。我卷起袖子,看到在我的左小臂外侧,有一道不深、但很长的口子,像是被玻璃碎片或者什么锋利的金属划过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割到的。
肾上腺素的效果彻底褪去后,火辣辣的疼痛感才后知后觉地袭来。我并没有被这阵疼痛影响,反而感觉头脑更加冷静了。我已经习惯了受伤。在这条路上,伤痛是家常便饭,只有活下来的人才会感觉到疼。
我骑上那辆停在暗巷里的电摩,它几乎无声地滑入了街道。
城市的霓虹如同流光般被甩在身后,形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中,突然清晰地浮现出里昂熟睡的脸庞。一种从未有过的、急切的情感涌上心头。
我好想……快点回家,快点回到他身边。
如果他半夜突然醒来,看到我没在他身边,会不会又像在孤儿院时那样,难过得掉眼泪呢?
我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家中。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饭菜余香的,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与门外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夜风格格不入。
客厅里很暗,只有水族箱那幽蓝色的微光安静地亮着,我甚至能听到里昂在卧室里发出的、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躺在卧室床上、安然熟睡的小小身影。被子被他踢开了一半,那只打着石膏的手臂,被他小心翼翼地护在胸前。
看到他平安无事的样子,我的心情,竟然比刚刚完成了一次高难度的任务还要……高兴。
这份心情,就是莫妮卡所说的,责任吗?或许是吧。但又感觉不完全是。责任听起来像是一个更沉重的任务,而我现在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想要看到他明天早上醒来时对我笑的、纯粹的渴望。
我轻轻地走过去,帮他把被子重新盖好。然后,我回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打开那盏昏暗的台灯,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
我从一个隐蔽的柜子里拿出急救箱。伤口在左小臂上,只靠右手处理起来很不方便。我用右手举着镊子,侧着身体,别扭地、一点一点地试图将卡在皮肤里的几片玻璃碎屑拔出来。
因为姿势的原因,我的动作显得格外笨拙。就在我夹出最后一片碎屑时,只听见“当啷”一声,手肘碰倒了旁边那个敞口的碘酒玻璃瓶,发出一声清脆的、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的响声。
刺鼻的酒精味,也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艾希姐……?”
卧室里,传来了里昂带着睡意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立刻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但已经晚了。
里昂揉着眼睛,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看到了我,又看到了我胳膊上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以及我手边的急救箱。他那原本还睡意朦胧的眼神,瞬间变得清醒,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
他没有问我去了哪里,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受伤。他只是走到我面前,从我手中拿过了那瓶碘酒和棉签。
他用他那只唯一能活动的左手,笨拙地、但又极其轻柔地,帮我清洗着伤口。酒精接触到伤口时带来的剧烈刺痛,让我忍不住皱起了眉。
“很疼吗?”他抬起头,小声地问我。
我摇了摇头。
清洗完伤口,他又拿起绷带,开始一圈一圈地、认真地为我包扎。他的动作很慢,很生涩,但他那专注的样子,却让我的心,一点一点地被一种陌生的感觉所填满。
那只小小的、温热的手掌,笨拙地缠绕着绷带,触碰着我手臂上冰冷的皮肤。这种触感,和不久前匕首划破皮肤的冰冷、以及敌人温热的血液溅在手上的感觉,截然不同。这是一种……让人想要永远留住的温度。
“艾希姐,”他抬起头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睛在台灯的光下,像两颗明亮的星星。
“现在该我来当你的左手了。”
我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想再看到他为我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我在心中,暗自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