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艾希姐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那的沙发上守夜。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我们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汽笛声。
突然，放在柜子上那部老式滑盖手机发出了一阵短促的震动声。
艾希姐拿起手机，只看了一眼，她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的墨绿色眼眸，瞬间收缩成了如同针尖般的点。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声。她快步冲向门口的衣架，抓起她的黑色外套和武器，就准备出门。
这次，她显得冒冒失失的，完全没有了以往执行任务前那种冷静和从容。连把我吵醒了都不知道。
“艾希姐！发生什么了？”我从床上坐起来。
“待在家里。”她丢下这句冰冷的命令，拉开了房门，“哪都别去。”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我走到窗边，只来得及看到艾希姐那辆黑色的电摩，像一支离弦的箭，瞬间就消失在了城市的霓虹浪潮之中。
我的内心充满了挣扎。
艾希姐的命令还在我耳边回响，但我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上次任务回来时，手臂上的那道伤口。
这一次，她走得那么急，那么慌乱。万一……万一她又受伤了怎么办？万一她遇到了连她都无法解决的危险怎么办？能让艾希姐如此焦急的事，一定很不简单。
我不能像上一次一样，只能无助地等待着结果。
我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去面对所有的危险了。
这个念头，像一棵疯狂生长的藤蔓，瞬间占据了我的整个大脑。我飞快地穿好衣服，不再有丝毫犹豫，也冲出了家门。
我知道她走得哪条路。那条路，只能通往一个地方——码头。
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码头附近时，一场惨烈的战斗，似乎才刚刚结束。
这里已经不是我们上次和薇薇姐一起吃早餐的码头，码头工人们的宿舍和餐厅，被人砸得稀巴烂。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以及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
码头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人。那些倒下的人都穿着印有统一图腾的服装，他们的尸体旁，散落着锋利的砍刀和钢管。
在这片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中，只有两个人还站着。
艾希，和薇德拉。
准确来说，薇德拉是靠在艾希的身上，才勉强站立着。
艾希浑身是血，但都是敌人的，她并没有受什么伤。而薇德拉的情况则糟糕到了极点。她的黑色背心已经被鲜血浸透，手臂、大腿、腹部……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伤口，她那头利落的短发，此刻也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我注意到，她就连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我没有开口问她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我立刻叫救护车！送薇薇姐去医院！”我焦急地说道。
“呵……呵呵……”薇德拉听到我的话，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她咳出了一口血沫，用一种极其虚弱的声音说，“去医院……还不如……直接送我去火葬场……”
事后我才得知，在岩城，生命也是明码标价的。
市立医院，必须要提前购买极其高额的医疗保险，才能享受救护车和急诊服务。
而那些昂贵的私立医院，则需要你提前订阅他们的“创伤套餐”，并且只有VIP级别的才有救护车服务。
至于那些散落在城市阴暗角落里的黑诊所和小医院，它们不仅要支付足以让人倾家荡产的医疗费，还会在手术台上，伪装成抢救失败，将患者的器官活生生地剖出来，卖到黑市上，最后再通知患者家属抢救无效。甚至，连家属最后领到的那捧骨灰，都无法保证是你本人的。
“医生……”艾希姐看着怀里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薇德拉，喃喃道，“医生……医生就住在这附近。”
我没有问她口中的医生是谁，只是和她一起，将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薇德拉，费力地抬上了那辆小小的电摩。我坐在后面，用我全部的力气，固定住薇德拉那不断向下滑的身体。
电摩再次启动，骑进了一条更加深邃、黑暗的暗巷。
艾希姐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下。她敲了暗号。
很快，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她的鼻梁上，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刀疤，横贯了她的整个脸。她开门的时候，嘴角还叼着一根燃了半截的香烟，手里甚至还提着一瓶喝了一半的龙舌兰酒。
她看到浑身是血的我们三人，什么都懂了。她立刻将烟掐灭，酒瓶随手一扔，和艾希姐一起，合力将薇德拉抬了进去，放在一张冰冷的手术台上。
室内的环境，和室外那如同下水道般肮脏的景象完全不同。这里就像一个被浓缩了的顶级医院。冰冷的无影灯下，各种监护仪器正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那个女人，就是艾希所说的“医生”。
医生迅速地为自己消好毒，穿上无菌手术服，用剪刀剪开那些已经和薇德拉的皮肤粘在一起的衣料，开始进行手术。
“三处枪伤，七处刀伤，头部还有一处严重的钝器击伤。”
医生迅速检查完薇德拉身上所有的伤口，并没有被她受到这么多的伤而感到惊讶。
医生游刃有余地进行着清创、止血、取出弹头和缝合，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的精准，如同织毛衣一般写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术室里只有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和监护仪器那单调的“滴滴”声。我站在一旁，紧张得手心满是冷汗，却又强迫着自己不去移开视线
医生就这么高度紧张地进行了一个小时的手术。由于额头上渗出汗水，她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工作。
我赶紧将一块消过毒的干净毛巾递给了她。
医生愣了一下，似乎是震惊我为何会在这里，居然知道她想做什么。
“我消过毒了。”
“很好。”
她那双透过护目镜看过来的、锐利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
“站到我对面去。”
我立刻照做。
“看到你面前那个不锈钢托盘了吗？”
“看到了。”
“从左往右数，第三把，那把长得像小号钳子的东西，叫血管钳。递给我。现在。”
她的命令清晰而急促，不留任何思考的余地。我的立刻锁定了她所说的那个器械，拿起它，稳稳地拍在了她向伸出的掌心里。
她接过血管钳，立刻投入到手术中，头也不抬地发出了第二个指令。
“手术剪。”
我立刻将旁边一把造型独特的剪刀递了过去。
“纱布。”
我递上纱布。
“持针器，4号缝合针。”
我将穿好线的持针器递到她手中。
我不知道那些器械的专业名称，但我能听懂她对我所描述的它们的形状和功能。
我不再去想薇薇姐身上那些可怕的伤口，也不再去回忆之前那些血腥的画面。我的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那个小小的手术台和我们之间那一次次器械的传递上。
我只有一个念头——救她。
我们必须救活她。
当最后一颗子弹被成功取出，最后一处伤口被完美地缝合后，医生终于直起了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取下被汗水浸透的口罩，露出了那张略带疲倦的脸。
她看着我，眼神里不再只有冰冷和审视，而是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小鬼，”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里昂，里昂·康纳德。”
“里昂……”她点了点头，用一种近乎于认可的语气，说了一句，“干得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