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器上,薇德拉的心跳和血压都已经恢复了平稳,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最危险的关头,显然已经过去了。
“喂,里昂。”
医生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在安静的手术室里响起。
“你的父亲,是不是叫亚瑟·康纳德?”
我的心里猛地一惊。
“而你的母亲,是叫嘉娜法贝·康纳德吧。”她没有回头,只是继续清洗着手中的手术钳。
我没有回答,但我的沉默,显然已经给了她答案。
“以后,在外面尽量不要再透露你的姓氏了。”她说,“康纳德这个姓,在岩城,知道的人不多,但在某些圈子里,它太有名了。”
她将清洗干净的器械放回消毒柜,然后从旁边一个玻璃罐里,拿出几片深绿色的、干枯的草叶,放进嘴里,像嚼口香糖一样,慢慢地咀嚼着。
“你的父母,在他们各自的领域,都是最顶尖的人物。我在柏林学医的时候,曾有幸听过你母亲的一场讲座。”
她靠在操作台上,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你的父亲,亚瑟,是岩城近几十年来最杰出的机械工程师之一。他提出的‘微型机械仿生结构’理论,是现在岩城所有高端义体技术的基础。而你的母亲,更是岩城最优秀的生物学教授。她关于‘细胞记忆与定向进化’的理念,虽然在当时的主流学界被认为是异端,但我知道,那才是真正能触及生命本质的构想。”
我静静地听着。这是我第一次,从一个外人的口中,听到关于我父母的评价。
一种陌生的骄傲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深的疏离感。原来,在我记忆里有些古板、经常忙于工作、但深爱着我的普通父母,在另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世界里,竟然是如此耀眼的存在。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点了点头。
医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那因为紧张而紧握的双拳。她从那个玻璃罐里,又捏出了几片干枯的草叶,递到我面前。
“要尝尝吗?”
我有些迟疑,但看着她那不容拒绝的眼神,还是接过了一片,放进了嘴里。一股苦涩的味道,瞬间在我的舌尖上炸开。
就在我准备细细品味其味道的时候,她却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这是古柯叶。”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猛地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趴在垃圾桶旁,拼命地干呕着。古柯叶!虽然我没有见过实物,但我知道那是提炼可卡因的原料!
“真是浪费。”医生看着我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担心,解释道:“古柯叶本身并不具有成瘾性,咀嚼它也只会让你感到精神振奋,并不会产生幻觉。在拉丁兰卡,当地的土著以嚼古柯叶为传统,治疗高原反应。你刚刚协助我完成了一场高强度的手术,精神高度紧张,这对你来说,是缓解疲劳的好东西。”
我还是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看到我这副样子,她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转身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包医用的葡萄糖递给我。
“抱歉,你太早熟了,我下意识帮你当成年人了。”我接过那袋葡萄糖,一口气喝了下去。
医生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下意识地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她正准备点燃,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那个一直靠在墙角的黑色身影。
她点火的动作停住了。她盯着那根未点燃的香烟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有些不耐烦地将其从嘴里拿下,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她转过身,抓起那瓶之前被她随手扔掉的龙舌兰。她仰起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发现我在看她,她竟然直接把酒瓶递到我面前,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喝点?”
我闻着那扑面而来的浓烈酒气,不由得想起了我们刚进来时,她身上也是这股味道。我有些好奇,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医生,为什么在手术中,她的手却能稳得出奇?
“我这里可没有牛奶给你,”她见我没有反应,又补充了一句,“就拿这个凑合一下吧。”
“谢谢,真的不用了。”我摇了摇头,没有去接那瓶她已经喝过的酒,“刚才的葡萄糖已经足够了。”
她耸了耸肩,收回了酒瓶。
“顺便说一下,我这里不提供住院服务,”医生下了逐客令,“稍后你们自己把她带走吧,我就不帮忙了。”
她又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出了一个棕色的小药瓶,扔给我。
“这里面是续骨膏,我自己用草药自己配的。回去之后,每天一次,敷在她的伤口上,能让骨头和肌肉好得快一些。记住,每次只能用指甲盖那么大一点,不能多。”她把用药的剂量和次数,都详细地交代给了我。
我看着她周围那些贴着奇怪标签的瓶瓶罐罐,有些好奇。
“这些……都是你自己保留的药材吗?”
“嗯,”她点了点头,“岩城的药物审批很繁琐,像我们这种见不得光的黑诊所,很难从正规渠道获取一些特效药。但好在,他们那些人脑子里只有金钱,对药物的制作一窍不通,对原材料的限制没那么严。所以,我还能搞到药材来自己制药。”
交代完所有事情后,她便不再说话,仰着头,靠在那张冰冷的铁皮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均匀的呼吸声便响了起来。
这个刚刚还如同神明般掌控着生死的、脸上带着刀疤的女人,此刻,却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堆满了血污纱布和冰冷器械的手术室里,因为极度的疲惫,而沉沉睡去了。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躺在手术台上,虽然还在昏迷,但呼吸已经平稳下来的薇薇姐。
我走过去,轻轻地推了推一直守在角落里的艾希姐。
“艾希姐,”我说,“我们带薇薇姐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