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龙帮事件平息后，我和艾希姐的生活，又重新回归到了一种安逸、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单调的规律之中。
薇德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也已经回去返工了。虽然地龙帮解决了，但是还有一些其他的烂摊子瞪着她处理。她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有好几天没来看我们了。
时间就这样悄然流逝着。转眼间，潮湿而炎热的夏天即将结束，时间来到了八月末。
这天下午，一阵熟悉的暗号敲门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
莫妮卡像一阵金色的旋风般闯了进来，一屁股瘫倒在沙发上，将手中的名牌包包随手一扔，用手使劲揉搓着我的脸。
“啊啊啊啊！暑假就这么结束了！”莫妮卡开始大声地抱怨着夏天的终结。
“明天我就要回那个该死的，装满了蠢货和势利眼的贵族监狱里去了！”
我才想起，这位光彩夺目的黑帮公主，也只是一位十六岁的少女。上学对她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学校……有那么糟糕吗？”我好奇地问。在我的记忆里，上学并没有那么痛苦，或许是因为我的父母并不在乎成绩单上的数字，或许学校教的内容对我来说并不算难。
“糟糕？”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里昂，那地方除了还在履行学校的最基础的职能以外 ，根本就不是学校，它只是一个披着学校外衣的小型社会罢了。”
在我困惑的目光下，莫妮卡开始给我讲述她的学校。
“我就读的普罗米斯学校，是岩城城主熔岩骑士流岩为了纪念他那位伟大的挚友，首席军用科学家普罗米斯，创办的。那时候岩城还是一片充满理想主义的热土，学校创办的最初目的，也是希望能为霍诺弗爱尔帝国，源源不断地培养出像普罗米斯那样，能够推动时代进步的科学家。
“但那样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随着大量资本的涌入，学校的目的也随之异化。学校的录取标准变得越来越灵活，教师们的薪水，也开始由他们背后的赞助商来决定。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一个供富家子弟们提前演练权力游戏的笼子。”
“在普罗米斯，成绩是最没用的东西。你爹是谁，你家有多少钱，你未来能为别人带来多少利益，这才是你的成绩单。”
“就说上个学年，我们搞了一次学生会主席选举。埃尔文家族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你知道吗，就是艾弗森那个混蛋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连竞选稿都念不通顺的白痴。结果呢？因为他爸给学校捐了一座新的图书馆，他就拿到了最多的票数。”
莫妮卡也不愿意回想学校里发生的糟心事。
“当然，”她又补充道，“普罗米斯也不是学生们唯一的选择。岩城的学校，就像这座城市一样，被划分成了三层。”
“最顶层，只有普罗米斯。进去的人，要么是为了继承权力，要么就是奖学金生。所谓奖学金生，就是某些领域展现出惊人天赋，却又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获得学习资源的人。他们会收到一份无法拒绝的奖学金，学院将承担他们所有的学费、生活费，为他们提供最顶级的教育资源。”
“但作为交换，他们必须签署一份绑定合同。等到他们毕业后，必须无条件地为赞助他们的企业，可能是某个与学院合作的科技公司，也可能是某个家族。”
“他们得为其服务至少十年。在这十年里，他们的薪水会远低于市场价，他们的所有研究成果都归公司所有。如果违约，他们还将背负上足以让他和他家人永世不得翻身的天价违约金。”
“简单来说，就是用自己的未来，去换一张进入上流社会的门票。”
“第二层，是那些由大公司冠名的学校。比如最近新建的晶科科技附属中学，就是晶科科技的工程师预备役基地；还挺埃尔文金融高中，则是一群未来的银行家和股票经纪人的养殖场。从那里毕业的学生，会成为这个城市最优秀的齿轮。”
“至于第三层……”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平淡，“就是那些没有任何企业愿意赞助的贫民窟学校。那里的孩子，毕业后的唯一出路，就是当工人，或者，加入雷鸟帮那样的流放者团体，在荒野里，寻找另一条活路。”
听完她的讲述，我陷入了沉默。
“说起来，里昂，”她话锋一转，突然认真地看着我，“你想不想去上学？”
我权衡其中的利弊，莫妮卡见我陷入沉思，已经知晓了答案 。
“以你的才智，就算不去学校，也能学到所有你想学的东西。而且，学校里也并不安全，诺克斯家族也不能一手遮天。我邀请你去上学，确实唐突了。我只是出于私心，想让你能享受一下正常的校园生活而已。”
“我当初也邀请艾希和我一起去上学，至少在那个破地方还能有个说话的不是，但她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看着艾希姐，她或许并不是不喜欢学习，只是觉得那对她来说没有必要。
对于我们这种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人来说，太过刺眼的阳光，有时候并不是恩赐，而是一种惩罚。
第二天，也就是暑假的最后一天，艾希姐隔壁那间常年无人居住的空屋，突然传来了一阵“咚咚咚”的搬运声。
我和艾希姐刚刚晨跑回来，浑身是汗。艾希姐看到隔壁门口堆放的纸箱，身体瞬间紧绷，她和我藏在拐角，探出一只眼睛观察情况。
我也好奇地凑了过去，看到一个和艾希姐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她穿着大号粉色运动服，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厚重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的样子。而她此时正吃力地将一个纸箱搬进屋里去。
艾希姐观察了她一会，确认她不具备威胁，我才被允许上前搭话。
“你好，请问你是新搬进来的住户吗？”我寄出一丝友善的微笑。
那个女孩听到我的话，吓得手里的箱子都脱手了，还好艾希姐反应迅速，帮她接住了纸箱。
她迅速把跌到鼻尖的眼镜退回去，手脚飞快地把纸箱夺了回去。
“抱……抱……抱歉！我……我总是笨手笨脚的……”
她甚至没抬头看我们一眼，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声音也越来越弱。
“没关系，是我的问题，是我唐突了。”我帮她抬起一个较小的纸箱，“我们来帮你吧，我们是住隔壁的，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那个女孩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允许了。
在艾希姐和我的帮助下，她的行李很快就全部搬进了屋子。
这时她才肯抬头打量我们，扣弄着自己的手指，像是积蓄了好久的勇气，才主动说出一句话。
“我……我……我叫佩内洛普·沃克，你可以叫我佩妮……”
“你好佩妮，我叫里昂，这位是艾希。”
我刚刚介绍完艾希姐，一阵不合时宜的呼噜声响起。貌似是从佩妮肚子里发出的。
“要不要来我们家吃早餐。”
佩妮似乎很不擅长拒绝，无论我提出什么样的请求都只会默默点点头，等你要求她作出回应，她也只会简单说两句。
“佩妮姐，你……”
我刚要开口，她却反常地打断了我。
“你刚刚叫我什么？”
“佩妮姐？”
佩妮突然将双手贴在两侧脸颊上，身体像蛇一样扭动。
注意到我和艾希姐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她立马停下动作，双手撑在膝盖上，头又低了下去。
“佩妮姐你是哪里人？为什么会搬到这的？”
在我的询问下，佩妮结结巴巴地解释了自己的来历。
“我……我来自硅安镇，在几十年前，那曾是岩城的电子工业心脏。无数的芯片、主板和电子元件从那里的工厂里生产出来。但随着技术的迭代和资本的转移，这里的工厂接连倒闭，繁荣在一夜之间化为泡影。如今的硅安镇，只剩下锈迹斑斑的厂房，堆积如山的电子垃圾，以及一群被时代所抛弃的工人们。”
佩妮的眼睛被镜片的反光挡住，她推了推眼镜，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硅安镇信息闭塞，我用二手零件和废品搭建了一个服务器，并创建了一个简陋的电子商务平台。镇上的老人们，可以通过这个平台，将他们手工制作的工艺品，或者种植的特色农产品，直接卖给岩城的客户。”
“这个项目在小镇上运行了一两年。直到某个三流小报的记者，为了完成一篇关于“被遗忘的城镇”的专题报道，偶然来到了这里。他报道了我的事，一个月之后我就收到了一封录取通知书。“
“我的父母认为我应该去城里深造，而且奖学金很诱人。但我只想待在硅安镇，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我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成了普罗米斯学校的一名奖学金生。”
“普罗米斯学校？”
我有些震惊，昨天我还特地查过，普罗米斯学校距离这里可是隔着半个城区，通勤都快要一个小时了。
“抱歉，说了很多无意义的话。”
佩妮的眼睛从镜片后露出，她又恢复到最开始的状态。
“没有的事，感谢你能告诉我这么多。”
吃完早餐后，佩妮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然后又折返回来，送给了我一个小礼物——一张看起来非常可爱的企鹅贴纸。我将其贴在了冰箱门上。
我那天很早就睡了，听说当晚，隔壁正在沙发上守夜的艾希姐，清楚地听到了从墙壁另一头传来的被极力压抑的喘息声。
她皱了皱眉，仔细地听了一会儿，最终在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
“新来的邻居，身体好像不太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