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把上传来艾希姐的体温，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我能听到的只有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对面的胖男孩，脸上的得意笑容彻底凝固了。他看着我手中那把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真枪，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开……开什么玩笑……”
“汤米！你又他妈给我闯祸！”
老约翰从酒馆里冲了出来。他没有先看我，而是用一种充满了惊恐和愤怒的眼神，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儿子。
“家庭作业写完了吗？一天天就知道玩，你能有什么出息？”
“可……可是我……已经写完了。”
“我让你给我顶嘴，皮痒了是不是？”
他把叫做汤米的胖小子一脚踹开，然后揪着他的耳朵拽到身后，看似在打骂他，但也是将他不动声色地挪出我的准星。
教训好他不成器的儿子之后，他搓着手，满脸堆笑地走到了我们面前。
“你就是艾希口中的里昂吧，早就听艾希说你年轻有为，果然名不虚传啊。”
他开始阿谀奉承我，因为艾希姐的眼神明明在说，她没说过这些话。
“那个臭小子平时被我宠坏了，别动气，别动气。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非把他打成猪头不可。”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从我手中，将那把枪拿走。
还打成猪头，我看他已经被他养成猪了。
艾希姐向前走了一步，挡在了我和他之间。
老约翰的动作僵住了，不敢再向前一步。
“艾希，”他转而用一种长辈般的口吻，对艾希姐说道，“你看看你，怎么能由着里昂胡来呢？他还只是个孩子啊！枪这种东西有多危险，你比谁都清楚。万一走了火，伤到了自己，那可怎么办？你也不想里昂因为一时冲动，就背上人命吧？”
他企图用一种看似为我好的说辞，来瓦解艾希姐对我的支持。
但他小瞧了我的成熟，我看穿了他通过我控制艾希姐的意图。
“她没有由着我胡来，”我从艾希姐的身后走了出来，将枪口重新对准了那个还在瑟瑟发抖的汤米，“是我想杀了他。”
老约翰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九岁的孩子，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好掌控。
于是，他换了一种策略。
“好吧，好吧，是我的错了。”他举起双手，挡在了枪口前，“艾希，我知道你有多不容易。你有没有想过，你带着里昂，会很容易被人盯上。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只顾着自己了。”
他顿了顿，用一种充满善意的语气，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听我一句劝，把里昂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吧。我可以帮你们安排，送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遥远的城市。这样，对你，对他，都好。”
他无法利用我，就企图将我们拆散。
“艾希，”他见我们没有反应，声音终于冷了下来，露出了他最后的獠牙，“你别忘了，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没有我给你提供情报和任务，你就像一只没有了主人的猎犬，在这座城市里，连一口饭都吃不上。你真的要为了这个小鬼，毁掉你自己的一切吗？”
“她不是你的工具，”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她是一个人。”
“一个人如其名的人。”
说完，我将手中的枪，还给了艾希姐，然后拉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家酒馆。
回到家后，我打开了那台笔记本电脑，开始了对老约翰的调查。
老约翰刻意隐藏了自己的真实姓名，连艾希姐也不知道他叫什么。那家酒馆的法人代表也是一个查不到任何信息的假名字。
但是，他的身份不仅仅是一个接头人，一个酒馆老板，更是一个父亲。
他的儿子，汤米，需要实名上学。
我查找了酒馆周围所有小学的公开资料。终于，在一张毕业集体照上，我找到了那个胖男孩。他的体型，在同龄人中实在是太过显眼了。
顺着汤米·巴洛这个名字，我顺藤摸瓜，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父亲——约翰·巴洛，以及他的公开家庭信息：一个妻子，三个亲生的孩子，以及两个名义上的养子。
我知道，只靠那家生意惨淡的酒馆的收入，是绝对不可能支撑起一家七口人的生活的，况且他的孩子还要上学，供五个孩子在岩城读书，那是一笔天价花销。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信息，然后关上了电脑。
我阻止了正准备去完成老约翰刚刚派发的任务的艾希姐，然后问了她那个我早就该问的问题。
“艾希姐，你和老约翰……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艾希的讲述，一如既往地平淡，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背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
“我自记事起，就已经是孤儿了。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被老约翰从一个垃圾桶旁带走。”
艾希姐表达能力有限，只能通过我的引导才能将知道的信息全盘托出。
“你杀一个人，老约翰会给你多少钱？”
她愣了一下，随即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不知道，我需要钱的时候找他要就行了。”
需要钱的时候？
和艾希姐生活了那么久，她需要用钱的地方屈指可数，那远不是杀一个人应得的报酬。
“只有这些？”
“嗯。”
“当初被捡走的只有你吗？”
“不是的，”她回答，“还有很多人。”
“他们现在在哪？”
艾希姐沉默了片刻。
“都死了。”
我从她支离破碎的话语中拼凑出老约翰的故事。
老约翰捡了许多孤儿，并培养了他们。他派他们去执行各种各样的任务，有的去街上跟踪，有的去商店里偷窃，还有的去富人区乞讨。为了能博取路人更多的同情，他会亲手打断那些孩子的腿。
再后来，任务升级了。他开始教他们如何用枪，如何杀人。还让他们中的一些人，绑着炸弹，去进行自杀式的恐怖袭击。
最后这批孤儿只剩下艾希姐还活着，老约翰也没有再培养其他小孩，只给她派任务。
想必，有了艾希这棵完美的摇钱树，老约翰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买了昂贵的房子和车，开了那家酒馆。他再也不需要亲自去培养那些耗材了，他也再也不用让自己的手上，沾染上一丝鲜血。
他过上了安逸、体面的生活。
我静静地听着，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我替艾希姐感到不公。
我觉得她就像一只生活在井底的青蛙，她的整片天空，都被井口死死地限制住。
我又觉得她像一匹被蒙上了眼睛的赛马，在一片黑暗中，一味地奔跑，却不知道终点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跑到何处。
“艾希姐，”我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道，“从今天起，不要再去找老约翰接任务了。”
“那……钱怎么办？”她下意识地问。
“我来想办法。”我说，“任务，由我来接。报酬，也由我来谈。”
艾希姐看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墨绿色眼眸里，流露出了一丝名为迷茫的情绪。
她不擅长改变。对于一个杀手来说，任何计划之外的变数，都是致命的。
但是，我已经带给了她太多的改变。
所以她选择相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