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艾希姐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近乎于奢侈的平静之中。
白天，我进行着枯燥的体能和枪械训练；晚上，则是我教艾希姐识字，或者，在她的注视下研究那台笔记本电脑。
我们就像两只生活在孤岛上的动物，在自己小小的巢穴里，舔舐着各自的伤口，也分享着彼此的体温。
但这份平静，是需要燃料的。
那天晚上，艾希姐上次领回来的佣金，已经所剩无几。
我看着那个趴在桌子另一头，正用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练字的艾希姐，内心产生了一种沉甸甸的焦虑感。
我不想再让她为了我们，去过那种刀尖舔血的生活了。
我必须找到一条更干净的路。
第二天，晨跑结束后我去找了薇德拉。
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又恢复了那种风风火火的样子，正指挥着码头工人们卸货。
“为艾希找份工作？”她听完我的来意，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小里昂，你是在开玩笑吗？你艾希姐她……除了杀人，还会干别的吗？”
“所以，我才来找薇薇姐你想办法。”
“让我想想……”她摸着下巴，来回踱步，“跟着我一起去开货车怎么样？虽然辛苦了点，但赚得不少。我们车队正好缺人。”
“她没有驾照。”我摇了摇头。“而且货车驾照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考下来的。”
“那就先从力工干起？在码头上搬货，虽然累了点，但至少是正经活，没人会查身份。”
我又摇了摇头。艾希姐虽然身手不凡，但是并不是以力量见长。
“那……文职呢？”薇德拉轻轻打了自己的嘴一下，“我给忘了，艾希她不识字。”
“艾希姐目前已经认识不少字了，但是干文职工作还不可能。”
薇德拉也陷入苦恼。
“文职工作我应该能胜任……”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艾希姐找不到合适的活干，那么我来赚钱养家也行。我们理应相互扶持，而不是把压力给到某一方。
“别说傻话了。”薇德拉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承认你很聪明，里昂，文职工作对你来说小菜一碟。暂且不说雇佣童工是违法的，我自己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
从码头回来的时候，我有些沮丧。我第一次发现，在这个介于在混乱与规则之间世界里，艾希姐那身足以让任何敌人闻风丧胆的本领，竟然变得一无是处。
想了想，我还是决定拨通莫妮卡的电话。
“找我有什么事，艾希？”莫妮卡的声音有些低沉，她似乎有些紧张，毕竟我是用艾希姐的手机给她打的电话。
“莫妮卡姐姐，是我。”
我跟她说明了我们的困境，而她的解决方案，则要直接得多。
“工作？为什么要工作？”她在电话那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你们两个直接搬到我家里来住不就好了？我的零花钱足够养活你们两个。我可以给你请最好的家庭教师，至于艾希……她什么都不用做，每天陪我逛逛街、练练枪，就当是我的贴身保镖了。”
“谢谢你，莫妮卡姐姐，”我拒绝了她的好意，“但是，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附庸。”
“附庸？”电话那头的莫妮卡似乎被我这个不属于九岁孩子的词逗笑了，“那好吧。既然你不想被包养，那我给你提供一个可以干活的岗位，怎么样？”
“艾希以前在我家当女仆，也算有点工作经验。”她开玩笑似的说道，“就让她回来继续当女仆咯，然后你来做我的贴身男仆，薪水你自己来开。”
“莫妮卡姐姐，”我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这不是长久之计。”
“我希望，我和艾希姐，能掌握我们自己的命运，而不是依附于他人。”
电话那头，陷入了的沉默。
我以为是我的话，让她生气了。但当我准备道歉时，她的声音却重新响了起来。
“里昂，”她说，“你知道你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吗？”
“我知道。”
“那条路上没有回头路，充满了谎言、背叛和死亡。你确定，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
“……好吧。”她似乎终于认可了我的决心，“既然你不想再玩那些过家家的游戏了，那姐姐我，就带你去看看岩城的社会的另一面吧。”
几分钟后，艾希姐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来自莫妮卡的短信，上面是一个网站的地址。
我把电脑打开，将这个网站地址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敲上去。
当我按下回车键后，屏幕中间出现一个弹窗。
“啾啾？是什么东西？”
弹窗提示让我下载一个叫“啾啾”的应用，应用的logo是一只由蓝色像素块构成的、正在鸣叫的几何形状小鸟。
我害怕是什么病毒软件，只能再打个电话找莫妮卡确认一下。
“对，就是那个东西，你只管下载就好了，姐姐我还能坑你不成？”
得到了莫妮卡的认证，我才敢下载那个应用。等待安装的时间里，莫妮卡给我讲解了一下“啾啾”是什么东西。
“啾啾是岩城最大的社交平台。对于九成九的岩城居民来说，啾啾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他们在这里分享午餐，抱怨交通，追捧明星，咒骂议员……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光鲜亮丽的数字广场，充满了噪音和无意义的狂欢。”
“但你要知道，里昂，”她声音压低了些，“任何一个足够喧闹的城市广场，它的地下，都必然连接着肮脏、混乱的下水道。而啾啾，也不例外。”啾啾的内存不大，很快就安装完毕，我的电脑桌面上出现了那只蓝色小鸟。
“首先，找到啾啾应用的本地文件夹。”
我按照她的指示，在电脑的深层目录里，找到了那个文件夹。
“打开它，找到一个叫 user_preferences.ini 的配置文件。”
“用记事本打开。”
我打开了那个文件，屏幕上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我看不懂的代码。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黑客技术，里昂，”莫妮卡隔着电话都猜到了我的困惑，“它更像是一种……古老的口令。是那个创造了里世界的无名天才，留给所有同类的、一扇没有上锁的后门。往下翻，找到那条指令。
我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目光逐行扫过。终于，我找到了那一行代码。
Enable_nightfall_mode=false
“现在，”莫妮卡的声音带着一丝引诱，像伊甸园里的蛇，“把那个 false，改成 true。”
我照做了。
保存文件，重启啾啾应用。
应用的界面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点开设置菜单时，我发现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多出了一个原本不存在的按钮——一个由“太阳”和“月亮”组成的、“日/夜模式”的切换开关。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按下了那个“月亮”的图标。
那一瞬间，整个界面都变了。
屏幕上那明亮的蓝色，如同被黑洞吞噬一般，瞬间褪去，变成了深邃的漆黑。
所有的“啾文”、“集群”和“热点”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全新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词语——
“囚笼” 与 “低语”。
“欢迎来到真正的岩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