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希姐回来的时间，比我预估的晚了七分钟。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七分钟，但对我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在这段时间里，我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意外。时间像被拉伸的橡皮筋，公寓里的每一秒寂静，都仿佛在尖叫。
当她终于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时，我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艾希姐，”我看到她身上那件黑色外套有几处不自然的褶皱，“出什么事了吗？”
艾希姐将那个旧款的移动硬盘放在桌上。它像一颗不祥的石子，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巢穴里，激起了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然后她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将那三个混混伏击她的事情，简单地陈述了一遍。
她没有描述打斗的过程有多激烈，只是着重地、向我强调了一句：
“我没有下死手。”
看着她那张写着“快表扬我”的脸，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嗯，”我伸出手，像安抚一只大型猫科动物一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艾希姐做得很好。”
得到我的表扬后，她似乎很满意，默默地走到沙发旁，开始喝她的冰牛奶。
但我心中的那份轻松，却并没有持续多久。
我看着桌上那个硬盘，陷入了沉思。
委托人撒谎了。这个硬盘，绝不是他口中那么简单的“公司内部审查资料”。根据那伙混混所说的，它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这个谎言，已经给艾希姐带来了实际的危险。作为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我必须搞清楚，这个硬盘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这个秘密是否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麻烦。
我给委托人账号，发去了一张硬盘的照片，并附上了一句话：“东西已到手。”
然后，我紧接着追问了一句：“现在，可以告诉我，交接的地点和时间了吗？”
在等待回复的时间里，我的目光，落在了硬盘正面那张白色标签上。上面的自己很飘逸，但我却十分熟悉。
那是一个手写的名字。
Arthur Connard (亚瑟·康纳德)
那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第二天，岩城最大的综合购物中心“万象城”里，人潮汹涌。
我穿着一件普通的T恤，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和一顶鸭舌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的小孩。
我独自一人，来到了一家位于商场三楼的露天咖啡店。
我点了一杯委托人指定的咖啡，然后在一个靠着栏杆的，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
我将那个旧款的硬盘，从口袋里拿出来，然后塞进了刚刚喝完的一次性纸杯里。
做完这一切后，我没有再做任何停留，起身混入了熙攘的人群中，离开了商场。
在咖啡店的另一个角落，一个戴着报童帽、用报纸遮着脸的老人，在看到我离开后，才缓缓地抬起了眼睛。
如果那时候我能再多留意一下，也许就会发现，这个老人手里的那份报纸，在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始终没有翻过页。
确认我已经走远，并且周围没有任何异常后，老人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我之前坐过的那个位置。他将自己的咖啡杯和那个装着硬盘的咖啡杯进行对调。做完这一切，他就融入了人群。
他一路上小心谨慎到了极点。他先是走进了一家多层百货商场，从一楼进去，却从三楼的另一个出口出来。然后，他走进拥挤的地铁站，在一辆列车即将关门的瞬间，突然跳下车，又立刻登上了对面开往相反方向的另一辆列车。
他关上门，从咖啡杯里取出那个硬盘，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完好无损后，才拿出手机，将那笔早已准备好的8,000信用点，转到了Ash的虚拟账户上。
而在距离他所住的那栋公寓楼，大约三百米外的一栋废弃建筑的楼顶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确认目标不会再跑了后，她才退回到黑暗里去。
艾希姐回到我们的公寓，我们两人一起，骑着那辆黑色的电摩，再次出发。
“您好，社区服务中心的，上门进行燃气安全检查！”
“我都说过了，我这的燃气管道没有任何问题，你们也检查过几遍了，怎么还死缠烂打？”
我撒了个慌骗老人打开了房门。就像当初，艾希姐用一句“客房送餐服务”，骗开了约瑟夫的门一样。
当我们两人走进房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艾希姐就已经像一道影子般，闪到了他的身后，用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
我也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蓝色的、冰冷的训练用手枪，对准了他。
老人先是有些慌乱，但没有做出反抗。他只是缓缓举起双手，脸上露出自暴自弃的笑容。
“我都已经这么谨慎了，还是被你们发现了吗？”
“你究竟是谁？”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和亚瑟·康纳德又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名字，老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他不再看我，而是像一个疯子一样，对着空气，开始了他那如同发泄般的、语无伦次的讲述。
“关系？我是他们的老师！亚瑟和嘉娜法贝，他们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杰出的天才！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他们本该为这个该死的世界，为全人类的文明，做出最伟大的贡献！但结果呢？他们因为那群只看得见金钱的蠢货，因为那些短视的资本，轻易地就葬送了性命！”
“就像我一样！我的成果，我的一切，也都被他们夺走了！我只能像一条野狗一样，躲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只能像个拾荒者一样，去偷偷地，收集他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零散的碎片，来纪念他们！来证明他们……真的存在过！”
他如同发泄一般地说完后，整个人都像是被掏空了。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副已经抱定了必死决心的样子，等待着我们最后的审判。
但那把抵在他喉咙上的的匕首，却迟迟没有落下，枪声也迟迟没有响起。
他疑惑地睁开眼，才发现我和艾希姐都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我……”我看着他，用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说道，“是里昂·康纳德。”
老人愣住了。
他那双浑浊的、失去了神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脸，仿佛要穿透我的皮肉，看到我的骨骼，看到我那与父母一脉相承的血缘。
几秒钟后，这个在刚才还如同疯子般咆哮的老人，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还好……还好……”他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还好……亚瑟和嘉娜法贝……他们最杰出的作品……还没有被那些混蛋彻底毁掉……”
“谢谢……谢谢你还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