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幕啾啾上接下委托后的第二天上午，我和艾希姐来到了西区贫民窟，那栋摇摇欲坠的旧式公寓楼前。
“艾希姐，记住，”在敲响那扇斑驳的木门前，我最后一次向她强调这次任务的特殊性，“我们的要护送的是一位八十岁的、行动不便的老奶奶。委托人提醒过，老人家脾气很不好，到时候无论她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你都不要有任何攻击性的举动。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嗯。”
我不清楚艾希姐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但是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最重要的一点……试着，不要总是面无表情。”
艾希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努力地尝试着将自己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其微小和僵硬的弧度。那看起来，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一种肌肉痉挛般的冷笑。
“算了，你还是别笑了吧。就保持平常那样就好。”
我们来到委托人所说的公寓，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眼神异常锐利，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
她的公寓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充满了某种偏执的秩序感，与楼道里那股潮湿的霉味格格不入。
她是安雅·科瓦尔斯基，她更喜欢别人叫她安雅婆婆。
她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审视着我们。她的目光先是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便死死地钉在了我身后的艾希姐身上。
“哦，你们就是Ash？”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片，“怎么来的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这名字听起来也像个短命鬼。”
“我孙子真是会浪费钱，”她又看着我，冷哼一声，“不过既然他已经付了款，那我们就把这场闹剧演完。但话先说在前头，小鬼，别指望能轻易拿到剩下的尾款。如果你们的服务，不能让我这个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太婆满意，我一个子都不会给你们。”
察觉到她有些危险的视线，艾希的身体有了一瞬间的紧绷，但我握住她的手，默默地摇了摇头。
整个护送过程，变成了一场由安雅婆婆主导的、漫长的心理折磨。
从没有电梯的老旧公寓楼，将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安全地送到楼下，本身就是一道难题。
没有任何取巧的方法，艾希姐像搬运一件货物一样，将安雅婆婆和她的轮椅，稳稳地抬下了那段狭窄而陡峭的楼梯。
“太慢了！我年轻的时候，从这里滚下去都比你这快！”安雅婆婆全程都在大声地抱怨。
穿过如同迷宫般的街道时，艾希姐像一座移动的堡垒，始终走在我们的侧前方，用她那无形的气场，为我们挤出一个无人能靠近的安全空间。
“丫头，你长得倒有几分姿色，**和屁股也大，适合生养。”安雅婆婆似乎嫌这趟旅途太过沉闷，开始故意挑衅艾希，“就是可惜是个哑巴。也是，像你这种只会动手的货色，脑子里估计也是空空如也吧。”
“我儿子是艾特纳公司部门经理，年薪百万，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复式公寓，现在也老大不小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艾希没有理她，但是握着轮椅推手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赶紧把话题转移，对于她的无理也感到有一种无名火，便故意询问她的腿是怎么瘫痪的。
安雅婆婆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安雅婆婆似乎还在气头上，故意将自己的轮椅，重重地撞向旁边一个正在看手机的乘客的脚。
对方吃痛地叫了一声，正准备发作，但在看到艾希姐那双冰冷的墨绿色眼眸时，又把所有咒骂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艾希全程都保持着沉默和绝对的专业。她的任务，不是去回应挑衅，而是去解决问题。她用自己的方式，处理掉了所有麻烦，像一个真正的幽灵保镖。
到了市中心的一家医院，面对复杂繁琐的挂号和检查流程，我总算排上了用处。
我拿出委托人事先通过加密邮件发送给我的，安雅婆婆的电子医疗保险凭证，与那些早已对一切都感到不耐烦的护士和导诊人员进行着沟通，在我的努力下，安雅婆婆被安排好所有的检查流程。
在等待检查结果的间隙，安雅婆婆那张总是布满刻薄和挑剔的脸，露出了有些生硬的笑容。
“小子，”她对我招了招手，“你很不错。比我见过的所有小崽子都顶用。”
她指了指自己手臂上那个狰狞的、几乎贯穿了整个小臂的陈旧枪伤疤痕。
“你不是想知道这个伤是怎么来的吗？”她谈及在车上我为了活跃气氛找的话题，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婆婆我年轻时是给诺克斯家族办事的。当初为了保护大小姐，我替她挡了一发子弹。”
她又拍了拍自己那双早已失去知觉的、被厚厚的毯子盖住的腿。
“也正因如此，我才能活到现在……”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嘲，“我的双腿，就是因为我背叛了家族而得到的惩罚。教父念我护主有功，没有伤我性命。我知道我是活该。信任是家族的根基。”
她最后看着我，眼神变得无比严肃。
“小子，你身边这把刀，很好，很锋利，也很危险。你要记住了……”
“只靠善良，是在岩城活不下去的。”
当我们将安雅婆婆安全送回家，任务正式完成时，她叫住了我。
她从自己那个破旧的布包里，拿出两颗用糖纸包裹着的水果硬糖，塞到了我的手里。
“干得不错。”她说，“希望我下地狱的时候，你们不会已经在那里等我。”
我和艾希姐走出那栋旧公寓，站在岩城那片充满了阳光和车流的繁华街道上，低头看着手中那颗小小的、晶莹剔透的水果硬糖。
也许是莫妮卡对我的态度，让我忘记了，诺克斯是一个黑帮家族。他们本质上和那些杀害我父母的凶手没有任何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