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暂时沉浸在了一种名为“行善”的满足感里。
我和艾希姐又在“失物招领”里，又接了几个类似的委托。
我们帮一位腿脚不便的老奶奶，将她亲手制作的果酱，送给了住在城市另一头的朋友；我们为一个刚刚搬到岩城的单亲妈妈，组装好了她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婴儿床。
最有趣的一次，是为一个看起来很有钱的委托人，寻找一只走失的宠物机械犬。
因为机械犬移动很快，艾希姐带着我会拖慢速度，我只好坐在家里，通过手机给予艾希姐情报支援。
我在在网上查阅了所有关于那条机械狗的全部资料——它的行动模式、电池续航、甚至它在低电量时会优先寻找哪种电源接口。
我像一个指挥官，在地图上，为艾希姐划分出了几个最有可能的搜索区域。
拥有强大执行能力的艾希姐是本次作战的前端。她是寻找机械犬留下的，常人难以发现的痕迹。比如墙角一道不自然的金属刮痕，地上几滴属于特定型号冷却液的油渍，以及那些不属于任何人类或流浪动物的独特足迹。
最终，我们在一个废弃的工业园里，找到了那只因为电池耗尽而休眠的机械犬。
当我们将它交还给那个欣喜若狂的主人，并看着Ash账户里多出的5,000信用点时，我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我第一次觉得，或许我和艾希姐，真的可以靠这种的方式，在这座城市里，好好地活下去。
那天晚上，怀着这份好心情，我打开了日光啾啾，逛起了啾文。
我自己是没有发任何帖子的。我知道，我的身份还很敏感，如果被某些人发现踪迹，可能会引来灭顶之灾。
我只是有些好奇，想看看在这个光鲜的表世界里，是否也有其他人和我们一样，在为这座冰冷的城市，传递着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
我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岩城互助#的标签。
然后，我看到了。
我看到一个匿名的用户，发布了一张他刚刚为街边的流浪汉，送去一份热汉堡的照片。
而帖子下面的评论区里，却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来自网络的恶意。
“又来一个作秀的圣母，照片拍完了，汉堡是不是就收回去了？”
“笑死，给他一个汉堡有什么用？这种人就是城市的寄生虫，只会浪费社会资源。”
“楼主不会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吧？你今天给他一个汉堡，明天他还是会躺在那里，说不定还会觉得你给的理所当然呢。”
“真恶心，这种伪善的表演。”
我呆呆地看着那些充满了冷嘲热讽的，刻薄的文字。
我幼小的心灵，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那种不带任何理由的、纯粹的恶意。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界的恶意，并不总是伴随着刀和枪。
有时候，它只是躲在屏幕后面的一句句、冰冷的、可以轻易敲下的文字。
我的情绪走进了死胡同。
我为艾希姐选择的这条干净的路，在那些人的眼中，或许也只是一场可笑的、自我感动的作秀吧。
我刚刚对这座城市燃起的那一丝希望，似乎就要熄灭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发出了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
是“夜幕啾啾”的通知。
一个名叫SIX的人，添加了Ash为好友。
我回忆着自己是否有认识的人叫这个ID，点开了SIX的头像。
放大之后我才看清头像的细节。那是一张来自于某部极其冷门、画风精美的“小马开大车”题材成人动漫的截图。
画面中，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主角，正处于绝顶高潮，露出了标志性的“阿黑颜”——双眼无神地上翻，瞳孔中闪烁着粉色的爱心，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嘴角甚至还流下一丝晶莹的唾液。
而且它的头像居然是动图，啾啾的头像在设置阶段限定了只能使用图片的。
我看着那个充满了色情意味与性明示的头像，心里充满了警惕。
但我最终，还是按下了同意。
一条低语，紧随其后。
【SIX：在黑暗里做好事，感觉怎么样，小幽灵？】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知道我做了什么？
【Ash：你是谁？】
【SIX：一个路过的、品味独特的普通网友罢了。】
【SIX：看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是因为那些在阳光下嗡嗡作响的苍蝇吗？】
他仿佛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知道我正在为什么而烦恼。
【Ash：……我只是觉得，很难受。】
【SIX：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还没等我回复，他就发来了一大段文字。那不是什么故事，而是一段来自于一本美漫里的论述。
【SIX：……当暴徒、媒体和整个世界都告诉你“你应该挪开”的时候，你的职责，就是像一棵树一样，将自己深深地扎根在真理之河的河畔，然后告诉整个世界——“不，是你们应该挪开”。】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了。
我找到了……知音。
这个隐藏在色情头像背后的神秘人，他不仅仅是知道我的喜好，他甚至……理解我此刻正在经历的、最深刻的心灵拷问。
【Ash：谢谢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敲下这三个字。
【SIX：不用谢。继续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小幽灵。这个操蛋的世界，总得有人去当那棵不肯挪开的树。】
我和SIX相见恨晚，从天文聊到地理，从身边琐事聊到国际形势，从人类历史聊到宇宙起源。
我们几乎是无所不谈，一直聊到了深夜。聊着聊着，我就这样握着那部还亮着微光的手机，在沙发上沉沉地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