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如同山岳一般的身影。他逆着火光，缓缓地走进了这间已经变成炼狱的公寓。他每走一步，脚下的金属义肢都会发出如同丧钟般的声响。
他胸口用白色喷漆标示着：
EMT-001
他没有理会地上那些死去的同伴，他那顶没有任何五官的黑色头盔，只有一个细长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单眼式光学传感器，从一开始，就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将身体里最后一丝肾上腺素压榨出来，提着那柄从敌人断臂上夺来的臂刃，朝着他冲了过去。
我的速度很快，快到足以在我之前的任何一场战斗中，都抢占先机。
但我的刀，停住了。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大幅度的格挡动作。他只是以一种极其微小和精准的角度，旋转了一下他的机械手腕。我的臂刃，就像撞上了一块从天而降的花岗岩，被不差分毫地卡住了。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顺着刀身传来，震得我整条手臂都麻了。
“攻击模式已识别，”他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我耳边响起，“攻击倾向于人体要害部位。”
话音未落，他的反击就到了。
那不是一记重拳，也不是一次横扫。那只是一次简单的直刺。他的另一只手，像一根烧红的铁杵，以一种我根本无法反应的速度，戳在了我大腿上那道早已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啊——！”
剧烈的疼痛，让我瞬间脱力，单膝跪倒在地。
我忍着剧痛，以跪倒的姿势为轴心，猛地旋转身体，手中的臂刃划出一道贴地的弧线，扫向他的脚踝。
但他好像提前预知了我的动作。
就在我的刀刃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他只是向后退了半步。就是那微不足道的半步，让我的攻击，带着呼啸的风声，从他脚前半寸的地方，徒劳地划过。
“重复攻击模式。概率73%。无效。”
他那冰冷的电子音，像法官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判决书。
我面对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我面对的，是一台正在实时分析我的机器。
我所有的经验，我所有在生死一线间磨炼出的技巧，在他那绝对理性的计算面前，都成了一场可笑的表演。
“目标活性评定：超出预期。”他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房间里响起，“开始进行无害化处理。”
他肩部的装甲伸出了两个圆形的发射器，一阵人耳无法捕捉的次声波，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剧烈的头晕和恶心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我的大脑，我像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我已经思考不了如何应对他，只能像一头真正的、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用我仅剩的力量，将手中的断臂狠狠地扔向他的面门。与此同时，我的身体像一颗子弹，狠狠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我张开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咬在了他脖颈处那裸露出来的、连接着头盔的粗大管线上！
刺鼻的冷却液和机油，混合着一丝电流的焦糊味，瞬间充满了我的口腔。
“非标准攻击模式，”他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评估：低效。执行反制。”
他似乎对我这种原始的、不讲道理的攻击方式，感到了一丝……“意外”。
但那也仅仅是意外而已。
他甚至没有去管被我咬住的管线。他只是伸出那只巨大的机械手，像捏一个核桃一样，死死地捏住了我的右肩。
“咔嚓——！”
我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让我下意识地松开了嘴。然后，他像扔一个垃圾袋一样，将我狠狠地向后甩去。我的后背重重地撞在烧得滚烫的墙壁上，又摔倒在地。
我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他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
他没有急着杀死我。
他抬起手臂，对准了正挣扎着爬起来的我。他掌心处的一个扁平炮口，发出一阵轻微的充能声。紧接着，一道动能冲击波，瞬间击中了我的腹部。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上。巨大的冲击力将我再次轰飞，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一口鲜血从我嘴里喷了出来。
他还嫌不够。他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的眼神……还不够。”他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像一个画家在点评自己尚未完成的画作，“里面还有愤怒，还不是完美的作品。”
他伸出那只巨大的机械手，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提了起来。他并没有用力，只是让我双脚离地，静静地看着我徒劳地撕咬、抓挠着他那坚不可摧的金属手臂。
看到我的力气逐渐耗尽，他松开了我的脖子，转而抓住我的右手，将我整个人提在半空中。然后，他将高压电流，通入了他的手臂。
“滋啦——！”
足以让一个成年壮汉瞬间肌肉痉-挛、意识丧失的电流，传遍了我的全身。我所有的反抗，都在这一刻，变成了无意义的抽搐。
我被他折磨到奄奄一息，意识都开始模糊。但我没有屈服，也没有求饶。我只是用我那双已经快要失去焦距的眼睛盯着他。
他似乎对我的坚持，感到了一丝疑惑。
“无法理解。”他的电子合成音里，出现了一种名为困惑的情绪，“我曾见过在酷刑下，为了保全自己而出卖家人的丈夫；也见过为了让自己的活下去，而抛弃孩子的母亲。”
“人类就是一种如此劣等的动物，无论什么，在求生欲面前，都得让步。”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正义，都只是些可以被轻易抹除的，只有力量，才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他看着我，问道：“你，一个与目标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旁人，为什么能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孩，做到这种程度？”
听到他的话，我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微笑。那是一种……幸福的微笑。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我的遗言。
为了能听清，他下意识地，将他那顶冰冷的头盔，凑近了一些。
我说：
“因为……他……教会了我……什么是爱。”
说完，我将一直含在嘴里手雷的拉环，猛地吐在了他的脸上。
他那枚幽蓝色的电子义眼，在看到那个小小的金属环时，瞬间闪烁起了最刺眼的红色警报。
“该死！”
他下意识地，将我的身体，朝着房间深处狠狠地甩飞了过去！
剧烈的爆炸，在我们二人之间炸响。
火焰和冲击波，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最开始我就用匕首刺穿了燃气管道，房间内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充满了天然气，也让这一枚小小手雷能产生了如此大的效果。
EMT-001在爆炸发生的第一时间，就用自己那坚固的躯体，死死地护住了怀里那个从废墟中找到的、边角微焦的公文包。
爆炸过后，他站起身。他那顶坚不可摧的头盔，已经被炸得破碎不堪，露出了下面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用那只完好的义眼，扫描了一下那片火海，也许是因为受到了爆炸余波影响，也许是火焰掩盖了体温，他没有扫描到生命痕迹存在。
他打开了通讯频道。
“呼叫指挥中心，这里是EMT-001，未能成功抓捕里昂·康纳德，但是，我们回收了亚瑟·康纳德的公文包。”
我的身体飞到房间深处，砸穿了窗户。
在被甩出窗外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变得很慢，很慢。
我的一生，开始在我的眼前，一幕一幕地闪过。
但奇怪的是，那里没有老约翰，没有血腥的任务，也没有冰冷的暗巷。
那里，只有里昂。
他第一次笨拙地为我做饭的样子；他第一次认真地教我写自己名字的样子；他在海边，看着搁浅的水母时那悲伤的侧脸……
原来，我这短暂的、作为人而活着的时光，全部，都是由这个男孩构成的。
对不起，里昂……
我又失约了。
我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那必然到来的、坠落的结局。
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清晰地响起。
“我抓住你了，艾希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