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一阵浓郁的咖啡香气唤醒的。我猛地从沙发上坐起，嘴里还下意识地念叨着：“撑得住……我撑得住……”
“已经结束了，小鬼。”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我看到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女人，正背对着我，在吧台后面冲泡着咖啡。她已经脱下了那身血污的手术服，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大褂。
“艾希姐……她……”
“她还没醒。不过，死不了了。”她将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得像石油一样的咖啡递给了我。
“我叫沈岚。来自太华。”
这是她第一次，告诉我她的名字。
“谢谢你，沈岚医生。”我由衷地说道，“等艾希姐醒了，我们就带她走，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了。
“添麻烦？”沈岚点上了一根烟，吐出一口烟圈，“小鬼，你现在能带她去哪里？回到那个已经被烧成焦炭的家吗？”
她看出了我的窘迫，冷哼一声：“等你们什么时候，找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再跟我提走这个字吧。我这儿至少还算安全。”
“而且，”她顿了顿，看着手术台上那个还在昏睡的身影，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我欠她一个人情。一个大到……我这辈子都可能还不清的人情。帮她，是应该的。”
“人情？”
“嗯，”沈岚喝了一口咖啡，水汽模糊了她的脸，“我认识她……比你想的要早得多。”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一个叫老约翰的混蛋把她丢到我这里来的，那时候我正在街区义务出诊。她大概才十三四岁，浑身是伤，肋骨断了三根，左手的手筋都差点被挑断。治疗的时候，她从头到尾一声都没吭。”
沈岚的声音很平淡，却又像是在忍耐，忍耐一种痛苦的情绪。
“那时候的她，还不是现在的她。”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那时候的她这里是空的。她就像一具漂亮的人偶，一个完美的工具。老约翰让她杀谁，她就去杀谁，让她死，她大概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见过的杀手多了去了，但她不一样。她……太干净了。”
“所以我动了点……不该有的私心。”沈岚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我能治好她。我以为我能教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教她如何像一个人一样去思考，教她……除了杀戮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东西值得去守护。”
“我甚至……一度以为我成功了。”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她开始学会了克制，学会了思考，她甚至……开始会拒绝老约翰那些最肮脏的活儿了。我以为我正在把她从那个地狱里拉出来……”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在了桌上，抓起一把古柯叶塞进嘴里。
“然后呢？”我忍不住追问。
“然后？”沈岚抬起头，用她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就因为我那可笑的、自以为是的善意，因为我的天真，我让她……和我一起，卷入了一场她本不该卷入的麻烦里。”
她没有详细描述那场麻烦到底是什么。但我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一种如同实质般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悔恨。
“在那个危机关头，她为了保护我，为了保护我那套可笑至极的原则，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用一种最简单、也最残酷的方式，结束了那场闹剧。”
“她救了我，也救了很多人。”沈岚闭上了眼睛，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但代价是，我好不容易帮她建立起来的那点可怜的人性，就在那一声枪响里，毁于一旦。”
“我让她，又变回了那个只懂得用杀戮来解决问题的工具。”
“所以，里昂，”她重新睁开眼，看着我，“我不是在帮她，我是在赎罪。我没有资格再阻止她成为一个杀手，因为是我……亲手把她推回去了。”
“但好在……”她看着我，“你出现了。”
“我？”
“是啊，你。”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弯下腰来揉了揉我的脑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用了好长的时间，试图用道理和原则去教化她，结果却一败涂地。”
“而你，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你没有想着教育她，你只是……需要她。”
“你让她，重新找到了一个比原则更重要、也更强大的……锚点。”
“在我这里，她学会了什么是人。而在你那里，”沈岚的嘴角，勾起一丝释然的弧度，“她学会了什么是爱。”
沈岚医生的话，让我陷入了沉默。我似懂非懂，但我知道，她不再将我视为一个单纯的孩子了。
“沈岚医生，”我看着她，终于问出了那个在我心里盘旋了许久的问题，“你知道……昨天袭击我们的人，到底是谁吗？你说的‘公司狗’，是什么意思？”
沈岚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公司。”她摇了摇头，“能把艾希逼到这种程度的，屈指可数。”
“在几年前，岩城的最高议会，通过了一项法案，允许那些大型企业，能够拥有和组建一定规模的武装安保力量。
“这就是公司狗的由来。”沈岚冷笑着说，“他们被那些公司用金钱和最顶尖的科技喂养着，接受着比特种部队还残酷的训练。他们是合法的、受法律保护的，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岩城的街头，清理掉任何被他们定义为威胁的人。”
“其中，拥有最强武装力量的，就是那几家顶级的科技公司。比如……艾特纳，也有可能是，晶科。”
“晶科科技……”
我的心脏，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猛地一缩！
我没有听清沈岚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我的大脑里，只剩下晶科科技这四个字。
我想起了，在孤儿院里，那些把我强行带走的男人；我想起，在那个血腥的夜晚，那些屠杀了我父母的武装人员……
他们身上的标志，都是一样的。
都是晶科科技！
是他们，是他们杀了我父母！是他们想要抢走父亲的研究成果！是他们，毁掉了我的一切！
就在我即将仇恨点燃的，几乎要失去理智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弱的呻吟声，从手术台上传来。
我所有的愤怒和仇恨，都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烟消云散。
我和沈岚医生同时回过头。
艾希姐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正缓缓地，睁开一条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