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灯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沈岚诊所里的阴影。
我坐在手术台的旁边的椅子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着寂影鱼的塑料袋。沈岚医生的诊所空间有限，那台抢救了艾希姐生命的手术台也就成了她的病床。
鱼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安地摆动着墨绿色的尾鳍，像是感应到了我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焦虑。
指尖划过“万花筒”冰冷的屏幕，我刚刚给薇德拉和莫妮卡的啾啾账号发送了一条信息，并附带了坐标。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影子，在寂静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诊所那扇铁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咚—咚—咚咚咚——”
敲门的节奏，像战鼓敲打在我的心弦上。
“薇德拉，你这破车什么时候才能换？每次坐它都感觉自己像是在体验工业革命时期的蒸汽机！”莫妮卡没好气的声音隔着门都能听到，带着她惯有的娇蛮。
“好了好了大小姐，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沈岚医生听到暗号，已经前去打开了大门。
薇德拉看到沈岚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慨。
“好久不见，义警。”
“是你？”薇薇姐的声音有些干涩。
沈岚倚在门框上，嘴里还叫着古柯叶，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久别重逢的了然。
“没错，是我。”她的声音沙哑，像是被陈年的酒液浸泡过，“我还以为你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呢。”
“沈岚……”薇薇姐看着她，神色复杂得像一张被揉皱的旧地图，“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沈岚回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又淡淡地移开，“那件事后我就隐退了，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开了个黑诊所。倒是你，义警，怎么还是老样子，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彼此彼此。”薇薇姐苦涩地笑了笑，她们相视片刻，无声地交流着只有彼此才懂的沧桑。
莫妮卡姐姐却对这场故人重逢的戏码毫无兴趣。她不认识沈岚。她眼中只有我和艾希姐的安危。
“艾希呢？”
她甚至没有看沈岚一眼，像一阵金色的旋风，越过挡在门口的薇薇姐和沈岚，径直朝手术室的方向冲去。她的高跟鞋敲打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回响，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她闯入了那片被白色和血色浸染的空间。然后，她愣住了，像一尊突然被冻结的黄金雕像。
病床上，艾希姐安静地躺着，身上缠满了雪白的绷带，像一个刚刚从茧中挣脱、却遍体鳞伤的蝴蝶。
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那双睁开的墨绿色眼眸，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像两潭被抽干了水的深井，空洞，没有任何焦点。
那不是莫妮卡熟悉的艾希。那双眼睛里曾经如同冰封湖面般的冷冽、如同野兽般的警惕，都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初生的、懵懂的纯粹。
“她……怎么了？”莫妮卡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艾希姐冰凉的手指。几乎是在触碰的瞬间，她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的孩子，猛地反手抓住了我，力气大得惊人。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得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却也刺眼得让我心口发紧。
“艾希受了很严重的伤，沈岚医生虽然救回了她的肉体，但她……失忆了。”我的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像裹着沙砾，“爆炸的冲击波损伤了她的大脑……她忘记了所有事情，忘记了怎么杀人，忘记了那些痛苦和鲜血……现在，”我看着她那双只映着我的影子的眼睛，“她只记得我一个人了。”
莫妮卡看着艾希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把脸颊贴在我的手背上蹭着，看着她脸上那种不含一丝杂质的快乐和全然的依赖，她宝蓝色的眼眸里，风暴骤起，又悄然平息。那里面有震惊，有怜悯，有那么一丝几乎要被忽略的酸楚，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复杂的释然。
“……这样也好。”
莫妮卡那紧绷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扬了一下。
对艾希来说，忘记那个冰冷的代号，忘记那些染血的夜晚，忘记那个如同工具般存在的自己，变回一个只会对着里昂傻笑的、普普通通的女孩，未尝不是一种……残忍的幸福。
沈岚和薇德拉也走了进来。看着眼前这幅画面，看着那个曾经如同利刃般危险的女孩，此刻像个孩子一样依偎在我身边，她们都沉默了，空气中只剩下监护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像是在为一段过往的人生，敲打着休止符。
“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莫妮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变回了那个冷静果决的诺克斯家大小姐。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我和艾希，“这里不安全。你们还活着的消息迟早会被公司狗得知，他们随时可能找到这里来。你们必须立刻转移！”
“去我那吧，我……”
没等我开口，沈岚医生就先打断了薇德拉的话。
“你这里只能临时应急，公司狗打过来了，你们的那些手下可提供不了任何帮助。”
确实，连艾希姐都无法轻易战胜的公司狗，薇德拉的小弟们对上他们，无疑是送死。
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安全而把别人往火坑里推。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在了莫妮卡身上。她是这里唯一拥有足够力量和资源，能保证公司狗不敢动手的人。
“跟我回家。”莫妮卡看着我，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像一只骄傲的天鹅，“跟我回诺克斯庄园。公司狗还不敢在我们头上动土。”
诺克斯庄园。那四个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我心湖的深处，激起层层涟漪。
我知道，莫妮卡说的是眼下唯一的选择，是唯一的生路。但我同样清楚，那座金碧辉煌的庄园，不仅仅是庇护所，更是一个更加深邃、也更加危险的漩涡，是权力、阴谋和家族斗争的角斗场。
我低头看了看怀里那个正懵懂地看着我的艾希，她感觉到了我的不安，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手。她的体温透过我的指尖传来，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为了她……
我别无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