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沈岚医生的诊所,就像是告别了岩城地下那片潮湿、冰冷、却又莫名让人感到安全的阴影。我们重新回到了那个被霓虹灯和钢铁丛林所定义的、危机四伏的世界。
莫妮卡走在最前面,她的背影挺拔,像一柄出鞘的利剑。薇德拉沉默地背着依旧昏迷的艾希姐,她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坚实的土地上,但那紧抿的嘴角和眉宇间的疲惫,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沉重。沈岚医生则殿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处可能隐藏危险的角落。
一辆加长版的黑色轿车,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无声地滑到我们面前。车身线条流畅,漆黑得如同午夜,能清晰地倒映出我们狼狈的身影。
薇德拉小心翼翼地将艾希姐安置在后座柔软的真皮座椅上。临别时,她和沈岚医生站在车外,昏黄的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薇德拉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不舍,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嘱托。
“照顾好她,”薇德拉的声音有些沙哑,“也照顾好你自己。”
车门轻轻地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车内空间宽敞得有些奢侈,空气中弥漫着皮革和某种高级香氛混合的味道。
“这位是迈克尔管家,”莫妮卡姐姐向我介绍驾驶座上那个头发花白、身形清瘦却精神矍铄的老人,“从我记事起,他就一直服侍着我的父亲。现在,他负责照顾我。”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于托付的信任,“你可以完全信任他。”
然后,她转向迈克尔管家,:“迈克尔,这位是里昂·康纳德。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弟弟,也是诺克斯家族的一员。”
老人透过后视镜,用那双如同古井般深邃、却又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请多指教,里昂少爷。”
“不不不,”我连忙摆手,脸颊有些发烫,“我……我没有那个资格。您叫我里昂就好了。”
迈克尔管家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像是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反应:“您的谦逊令人钦佩,里昂少爷。但规矩就是规矩。”他的声音平稳而温和。
我不再争辩,只是默默地看向窗外。轿车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那些熟悉的的街区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宽阔的街道、越来越精致的建筑。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缓缓驶入了一片被高大围墙和茂密树林所环绕的区域。透过防弹玻璃窗,我看到了诺克斯庄园那如同沉睡巨兽般的轮廓。月光洒在古老的石质建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几百年的时光仿佛在这里凝固,带着一种厚重而又压抑的气息。
“花!花!”一直安静靠在我身上的艾希姐,突然兴奋地指着窗外,像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轿车正穿过一片巨大的花园。月光下,无数叫不出名字的花朵静静地绽放着,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馥郁的香气。艾希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开心地拍着手,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映着花影的露珠。
看着她脸上那纯粹的笑容,我的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这本该是属于她的年纪该有的快乐,却在她身上迟到了这么久,而且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降临。
轿车最终在府邸那巨大的拱形门前停下。迈克尔管家为我们拉开了车门,一股带着青草和泥土芬芳的、微凉的夜风涌了进来。
他弯腰,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动作,将依旧有些虚弱的艾希姐抱了起来,然后带领着我们,走进了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门。
府邸内部灯火通明,奢华的水晶吊灯将大理石地面照得光可鉴人。空气中漂浮着壁炉里木材燃烧的温暖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茄味道。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与外面那个喧嚣混乱的岩城仿佛是两个世界。
就在我们准备上楼时,一个只穿着丝绸浴袍、头发还在滴水的年轻男人,打着哈欠从二楼旋转楼梯上走了下来。他有着和莫妮卡姐姐相似的金发,但眼神却带着一种轻浮和不羁。
“哟,莫妮卡,这么晚才回来?”他看到我们,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
“我还以为你今晚又在哪位舞女的怀里为家族开枝散叶呢,亚历山大。”莫妮卡毫不客气地回敬道,语气里充满了讥讽。
被称作亚历山大的男人脸色一僵,似乎想反驳,但看到莫妮卡身后的我和被管家抱着的艾希,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只是用那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们:“这两位是?”
“我的朋友,”莫妮卡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我挡在她身后,“还有,我的弟弟。”
亚历山大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弟弟?莫妮卡,你还没从那个私生子的夭折阴影里走出来吗?随便从外面捡个野小子回来,就当是你的宝贝弟弟了?”
“亚历山大!”莫妮卡姐姐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像淬了冰,“里昂不是什么野小子!你再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现在就踢爆你的蛋,让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碰任何女人!”
亚历山大被她眼神里的杀气慑住,悻悻地撇了撇嘴,没敢再多说什么,转身上楼去了。
莫妮卡没有再理会她的哥哥,她吩咐仆人去准备房间。原本是打算给我和艾希姐一人安排一间的,但艾希姐却紧紧抓着我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肯松手,眼神里充满了孩子般的惶恐和依赖。
“里昂……一起……”她固执地重复着。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实在不忍心拒绝。况且,让她一个人待着,我也不放心。
“没关系,莫妮卡姐姐,”我无奈地对她说,“你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了,我来照顾她就好。”
莫妮卡看着我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迈克尔管家将艾希姐轻轻地放在一张柔软得如同云朵般的大床上。
房间宽敞而奢华,但我却无心欣赏。我坐在床边,像哄一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艾希姐的后背,哼着记忆里母亲哼过的小调,直到她那双不安的眼睛缓缓闭上,呼吸变得均匀而平稳。
确认她真的睡熟了,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连日来的奔波、惊吓和那场耗尽心力的手术,让我的身体早已到达了极限。
困意如同海啸般将我吞没,我甚至没力气爬上床,只是趴在床边,头枕着自己的手臂,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一件带着淡淡香气的外套,轻轻地披在了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