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片氤氲着水汽的浴场出来,身上还残留着精油的香气和温水的暖意,但踏入庄园那冰冷的大理石走廊时,仿佛又重新披上了一层无形的甲胄。
莫妮卡牵着我的手,耐心地带着我辨认着这座庞大建筑的脉络,从西翼的浴场回到我们暂居的东翼客房,沿途经过了挂满肖像画的长廊,以及几个看起来用于不同场合,但同样空旷华丽的会客厅。
“记住了吗?”她停在一个岔路口,看我有些茫然的眼神,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没记住也没关系,反正现在你和艾希活动的范围暂时就在东翼这边。这里很大,但也很安全,迷路了随便找个女仆问问就行。”
安全吗?我看着那些高高的穹顶投下的巨大阴影,看着墙壁上那些眼神空洞的古代盔甲,心里却觉得,这里更像是一个巨大而华丽的陷阱,吞噬着光线,也吞噬着秘密。
回到房间时,空气中已经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一个穿着整洁女仆装、身形窈窕、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正指挥着另外两个年轻女仆将餐点布置在房间的小圆桌上。她大约二十多岁,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只是眼神过于平静,如同精心打磨过的黑曜石,缺乏温度。她的动作一丝不苟,即使只是摆放餐具,也带着一种近乎于仪式感的精准。
“埃琳娜,”莫妮卡姐姐介绍道,“这是埃琳娜,我们家的女仆长,以后你和艾希有什么日常需要,都可以直接找她。”
“里昂少爷。”埃琳娜微微躬身,声音平淡,“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准备了适合您和艾希小姐身体状况的餐点。”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布置完毕后,便带着另外两个女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如同融入墙壁的影子。
我走到床边,艾希姐已经醒了。她没有看我们,只是侧着头,呆呆地望着窗外。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她墨绿色的眼眸里投下跳跃的光斑。几只不知名的白色小鸟落在窗外的雕花栏杆上,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我们。
“里昂……”她看到我回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露出纯粹的喜悦。她掀开被子,挣扎着想要下床,却因为牵动了伤口而发出一声细微的痛呼。
“别动!”我赶紧上前按住她,“伤口还没好,不能乱动。”我扶着她重新躺好,拿起一个柔软的靠枕垫在她身后。
早餐很清淡,是熬得软糯的燕麦粥,搭配着新鲜的水果和一小份蒸蛋。我拿起勺子,像照顾一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一勺一勺地喂给艾希。她很乖,张开嘴,小口地吃着,眼睛却一直亮晶晶地看着我,仿佛我是她世界的全部。
喂完艾希,我自己也草草吃了点东西。这期间莫妮卡打了个电话,叫来了那位给我治疗过手臂的医生。
阿尔文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仔细地检查了艾希的伤口愈合情况,又询问了一些关于她日常反应的问题。
“身体恢复得很快,”阿尔文医生收起听诊器,语气平静,“骨骼和肌肉组织正在稳定再生。但是,”他看了一眼呆呆望着窗外、对检查毫无反应的艾希,“脑部的损伤……情况比较复杂。失忆的程度和原因,还需要更长时间的观察和评估。”
“那她……还能恢复记忆吗?”我忍不住问道,心脏不受控制地揪紧了。我希望艾希姐能好起来,变回那个完整的艾希,即使那意味着她会再次背负起那些沉重的过去,即使那意味着…她可能不再像现在这样全然地依赖我。
阿尔文医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了然。“记忆的恢复,往往需要强烈的外部刺激。比如熟悉的场景、物品,或者……与过去经历高度相关的情感波动和身体本能反应。”他顿了顿,补充道,“理论上,进行一些她过去非常熟悉的活动,比如格斗或者枪械训练,可能会是有效的触发方式。”
“目前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允许,康复计划先以身体恢复为最优先。至于其他的,等她能下地走路再说。”
“等下我会先制定一套以物理恢复为主的康复计划,循序渐进。”
就在阿尔文医生检查和交代康复计划的整个过程中,我注意到,房间门口一直站着一个沉默的身影。
那个家伙人高马大,穿着深色的制服,身形如同磐石,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阿尔文。当阿尔文收拾好器械,离开房间时,那个人也如同影子般,紧随其后,消失在了走廊的阴影里。
“莫妮卡姐姐,”我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忍不住问道,“门外那位是谁?……他好像对阿尔文医生很有意见?”
“不是意见,是怀疑。”莫妮卡姐姐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修剪整齐的花园,语气有些复杂,“他叫马库斯·索恩,是我父亲最信任的护卫,从我记事起就在了。”
“他以前是帝国环地中海海军陆战队的精英,据说在某次海外任务中为了救队友而导致目标丢失,被军事法庭除名,人生几乎毁了。是父亲,在所有人都不敢用他的时候,把他从泥潭里捞了出来,给了他一个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
“后来,家族经历过一次很严重的袭击,好像是我还没出生的时候,”莫妮卡的眼神变得有些深沉,“当时庄园里血流成河,据说马库斯一个人,一把霰弹枪,守住了通往父亲书房的最后一道走廊,硬生生拖到了援兵赶来。从那以后,他就成了诺克斯庄园的守护神,只听父亲一个人的命令。他对诺克斯家族的忠诚毋庸置疑。”
她转过身,看着我:“但他只信奉最简单的东西——忠诚与力量。对于阿尔文这种……背景复杂、心思又深沉的外人,他本能地抱有怀疑。不只是他,其实家族里大部分人都不信任阿尔文,觉得他是父亲一时心软收留的毒蛇,就连我母亲……对他也不是很感冒。”
临近中午,我和莫妮卡姐姐在房间里简单地用了午餐。看着窗外渐渐升高的太阳,莫妮卡姐姐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丝绸长袍。
“好了,小绅士,姐姐得回学校处理点事情了。”她揉了揉我的头发,“晚上我会早点回来。迈克尔和埃琳娜会照顾好你们的,有任何事情,直接用手机联系我。”
她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对了,里昂,今晚是家族的例行聚餐,到时候,我会带你一起出席。”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