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文大厦,40层。
这里没有诺克斯庄园的潮湿泥土或百年橡木的陈腐气息。这里只有玻璃、钢铁、无菌的空气,以及高级医疗设备发出的、冰冷而规律的“滴滴”声。
托马斯·埃尔文——这个依靠金融犯罪和高科技投机,硬生生从岩城旧秩序中撕开一道口子的男人——正奄奄一息地躺在房间中央的医疗床上。
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如同泛黄的羊皮纸,紧贴着颧骨。十几根管线连接着他的身体,维持着他最后一点微弱的生命。
房间里站满了人。他的兄弟姐妹、远房亲戚,以及他的两个儿子。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医疗监护仪那如同倒计时的节拍声,和他的次子,德怀特·埃尔文低低的啜泣声。
艾弗森·埃尔文站在床边一动不动。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解开着,露出冷漠的锁骨。他没有哭。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监护仪上那即将归零的曲线,仿佛在看一笔即将交割的期货。
突然,老埃尔文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那双曾经在岩城掀起无数风浪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最后一点余光。
他看到了正趴在床边哭泣的德怀特。
“哭……哭什么哭!”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即使在濒死之际也未曾改变。“没出息的东西……老子还没死呢!”
德怀特的哭声一滞。
老埃尔文费力地转动眼球,扫过房间里的其他亲戚。
“西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账目上搞的小动作……南区的赌场……归你了,但利润的六成……要交给家族。”
他又转向一个中年女人。
“玛丽……别再给你那赌鬼儿子钱了……这笔信托……只够你活到死。一分也多不出来。”
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每一笔遗产,如同在下他人生最后一步棋。
然后,他看向德怀特,那严厉的眼神奇迹般地柔和了下来。
“我可怜的德怀特……”他费力地喘息着,“我走了……谁来照顾你?”他艰难地抬起手,德怀特赶紧握住。
“城南的地产……那几个离岸信托……还有……艺术品基金……”老埃尔文的声音越来越弱,“都给你……你哥哥虽然对你冷淡,但是他心里还是爱你的……你们是血亲……照顾好自己……天塌了有艾弗森给你顶着……”
艾弗森站在阴影里,垂在身侧的拳头猛地攥紧。
父亲总是这样。对这个一事无成的弟弟极尽宠爱,把所有安全、干净、毫不费力的面包都留给他;而留给自己的,永远只有最严苛的标准和最沉重的负担。
他年仅二十岁就登上富豪榜,何尝不是为了向这个男人证明自己,渴望从他那尖酸刻薄的嘴里,听到哪怕一句认可。
可直到最后,他依旧没有得到父亲的认可。
“艾弗森。”
老埃尔文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而清晰。
艾弗森上前一步,走入灯光下,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漠的表情。
“你……你的计划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吗?”老埃尔文看着他,“诺克斯那个老家伙还壮得像头牛……别小看他了。”
“你……太像我了……艾弗森……”老埃尔文的呼吸急促起来。 你以为一切都在你掌控中……但该死的生活……总会给你惊喜……“
老埃尔文看着他,那一只紧攥着的手伸了出来。
艾弗森接住他的手,落入掌心的,是一枚镀金霍币。
它看起来一点也不珍贵,反而显得廉价、粗糙,甚至带着一丝机油的铁锈味。
但是埃尔文们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托马斯·埃尔文赚到的第一笔钱,它是埃尔文家族的开端。它象征着埃尔文家族在岩城最底层、最肮脏的发家史。
老埃尔文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枚冰冷的镀金霍币狠狠地拍在了艾弗森摊开的手掌上。
再没有一句多余的嘱咐。
他只是用那双即将熄灭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艾弗森。
艾弗森握紧了那枚代币,冰冷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老埃尔文的眼睛缓缓闭上,那只枯瘦的手,无力地滑落。
“嘀——”
监护仪上,那条脆弱的曲线,终于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托马斯·埃尔文撒手人寰。
“爸爸——!!”
德怀特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扑倒在床边。
艾弗森静静地站着。他低头,摊开手掌,看着那枚沾着父亲临终汗水和旧日污渍的镀金霍币。
悲伤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这信物所激发的,近乎于窒息的责任感和野心。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哪怕它如此沉重,如此肮脏,又如此……平庸。
他默默地转身,将那枚意义非凡的霍币揣进西装口袋,离开了这间充满了哭泣和死亡气息的病房,将那片虚伪的悲伤留给了其他人。
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俯瞰着脚下的钢铁森林。他拨通了三个加密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家族的武装力量负责人,犀牛鸟。
“父亲走了。”艾弗森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明天就会满城皆知,现在立刻加强防备,大厦安保等级提到最高。 在权力交接期结束前, 我不希望有任何苍蝇趁虚而入。”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艾特纳公司的联络人。
“老头子走了。我们与艾特纳的合作,可以进入第二阶段了。奇美拉的资金会按时到账,我需要一批艾特纳公司的最新武器。别在这个时候给我制造意外。”
第三个电话,是打给他自己公司的助理。
“棱镜计划所有子项目全速推进。 告诉董事会,现在我说了算。我不在乎预算,我只要结果。”
挂断电话,他看向诺克斯庄园所在的方向,重新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是我。”
“什么是?”电话那头传来了阿尔文医生那特有的、平静中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
“老爷子走了。”
“……节哀。”
“省去客套吧,阿尔文。”艾弗森走到落地窗前,把手放在玻璃上,“你那边怎么样?诺克斯那个老狐狸有怀疑你吗?最近他们有什么动静?”
“……他收留了康纳德夫妇的遗孤。除此之外,他正在接触几名关键议员。”
“很好。”
“继续待在他身边,”艾弗森看着玻璃上自己冰冷的倒影,“我需要知道维克多·诺克斯的每一个决定,尤其是他对那个小鬼的安排,还有……他真实的健康状况。”
“……我不想干了。”阿尔文的声音显得很疲惫。
“不想干了?”艾弗森笑了,“你和我的每一次通话我都保留了录音。想不想知道这些录音被诺克斯家族的人得到了会怎样?听说他们挺讨厌叛徒的……”
“你已经登上埃尔文的船了,可不是你想下去就能下去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等我整合四大家族的力量之后,我会将把你推到“医仙”那个层次,岩城将会有无数的医院以你的名字命名,这个承诺,足够实在吗?“
“……足够。”
“很好。”艾弗森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脚下的城市。
“诺克斯人在宝座上坐了太久了……”
“是时候,让我来坐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