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红木书房门将教父的叹息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亚历山大怒气冲冲地走在前面，皮鞋在大理石走廊上踩出暴躁的节奏。显然，刚才在书房里，教父的教导不仅没能让他脑袋开窍，反而像是在充满瓦斯的房间里擦燃了一根火柴。
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急需一个宣泄口。
当他大步流星地穿过侧厅，来到庄园大门的铁栅栏前时，他找到了那个倒霉的“出气筒”。
那是一个年轻的巡警，穿着略显宽大的制服，正拿着一个小本子，依然尽职尽责地站在大门外，记录着停在庄园外车道上那些宾客豪车的车牌号。
在岩城警局，这是一种针对黑帮家族聚会、心照不宣的例行登记。
但在今晚的亚历山大眼里，这就是挑衅。
“嘿！你他妈在干什么！”
亚历山大咆哮着，猛地拉开栅栏的侧门，像一头失控的公牛般冲了出去。他的声音穿透了花园的树篱，宴会上原本正在交谈的宾客们纷纷停下酒杯，所有的目光都被大门口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那名巡警显然没料到诺克斯家的长子会亲自出来，而且是一副要吃人的架势。他吓了一跳，手中的笔差点掉在地上。
“先生，我……我只是在执行例行公事，登记车辆……”
“例行你妈的！”
亚历山大根本不听解释。他粗暴地一把夺过巡警手中的笔记本，双手用力一扯。
“嘶啦——！”
纸张破碎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他将撕碎的纸片狠狠地扬向空中，像是一场愤怒的雪，洒落在巡警惊恐的脸上。
“有胆子你就叫你上级过来抓人啊！记车牌？你算个什么东西！”
巡警脸色涨红，想要后退，但亚历山大步步紧逼。他的目光落在了巡警肩膀上那个闪烁着红点的执法记录仪上。
“还敢拍？！”
他怒吼一声，伸手抓住了那个黑色的仪器，猛地用力一扯。伴随着布料撕裂的声音，记录仪被硬生生扯了下来。亚历山大高高举起手，将其狠狠地砸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啪！”
塑料外壳碎裂四溅，红色的指示灯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亚历山大还不解气，抬起他那双昂贵的手工皮鞋，用力碾压着那堆碎片，直到它们变成了无法辨认的垃圾。
“滚吧！你这条只会闻味的狗！”
做完这一切，亚历山大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昂贵的白色西装，深吸一口气，然后朝着那个僵在原地的巡警脚下，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呸。”
他转过身，像个凯旋的将军，大摇大摆地走回了宴会中心。
“干得漂亮，亚历山大！”
“这才是诺克斯家的气魄！”
那一群一直围着他转的狐朋狗友立刻围了上去，发出一阵阵阿谀奉承的欢呼。在这些虚假的赞美声中，亚历山大脸上那原本的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享受的笑容。他仿佛真的以为自己刚刚打赢了一场胜仗。
而在大门外，那个被羞辱的巡警，孤零零地站着。他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拳头死死地攥着，却敢怒不敢言。
最终，他只能无奈地蹲下身，开始在草丛和泥土中，捡拾那些破碎的记录仪外壳和被撕碎的纸片。
我站在院子里，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我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紧了。我回过头，看到莫妮卡站在我身边。她看着亚历山大那得意的背影，脸上写满了无可奈何。
我松开了她的手。
“里昂？”她疑惑地看着我。
我没有回答她。在所有人都还在围着亚历山大恭维的时候，独自穿过草坪，走出了那扇侧门。
巡警听到了脚步声，像受惊的鸟一样猛地抬头，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警棍上。但当他看清从阴影里走出来的，只是一个穿着黑色小西装、还没有他腰高的小男孩时，他愣住了。
我走到他面前。
“先生，”我轻声说，“您还好吗？”
巡警看着我，眼中的警惕并没有消退，反而多了一丝羞恼。
“……滚回你的宴会上去，小鬼。”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变得沙哑，“别来嘲笑我。”
“他刚才喝了酒。”
我并没有离开，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语气里没有丝毫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他心情不好，所以才会失控。我替他向您道歉。
巡警愣住了。他似乎没想到会在这个黑帮窝里听到道歉这个词。
我蹲下身，开始帮他捡拾那些飞溅得到处都是的记录仪碎片。
“没用了，都碎了。”巡警看着我的动作，语气软化了一些，带着一丝自嘲的苦笑，“彻底报废了。”
“至少……这个还能用。”
我从草丛里捡起一块最大的黑色塑料外壳，那是记录仪的背板。我站起身，将它递到了巡警的手里。
“拿好它。”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巡警接过那块碎片，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睛，最终长叹了一口气，只是对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落寞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送走那个巡警后，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莫妮卡身边。
莫妮卡一直在看着我。见我回来，她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和调侃。
“里昂，你可真行。”她低声说，凑到我耳边，“你这是在帮亚历山大擦屁股吗？他那种人，可不会领你的情。你又何必去装这个好人？”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
“装好人？”我轻声反问。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向她摊开了另一只一直紧紧握着的右手。
在我的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张小小的、黑色的卡片。
那是记录仪的储存卡。
刚才在帮巡警捡碎片的时候，我趁乱将这张卡从破碎的卡槽里扣了出来，藏在了手心。亚历山大那个蠢货只顾着砸外壳，却忘了毁掉最关键的证据。
莫妮卡愣住了。她看着那张卡，又看了看我平静的脸，那双宝蓝色的眼睛里，震惊的情绪一点点蔓延开来。
我当着她的面，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那张脆弱的储存卡。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储存卡被我从中间掰成了两半。
我随手将它丢进了旁边盛放残渣的银质冰桶里，看着它沉入融化的冰水中。
“这样，”我淡淡地说，“才算干净。”
莫妮卡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只是，她看着我的眼神变了。
我并没有注意到，在二楼露台的阴影深处，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将这整个过程完完整整地看在了眼里。
那双眼睛的主人，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弧度。
她走了下来。
“莫妮卡。”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莫妮卡的身体一僵，立刻换上了一副得体的笑容，转过身迎了上去。
“索菲娅。”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抱歉，让你看笑话了。我大哥他就是这脾气，喝了酒就……”
索菲娅·法尔科内抬起一只手，打断了莫妮卡的解释。她那身笔挺的军装在下依旧格外醒目。
她没有看莫妮卡一眼。她的目光越过莫妮卡的肩膀，像一道X光，笔直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你叫里昂，是吗？”
我没想到她会主动注意到我。我抬起头，直视着她那双如同极地冰川般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恶意，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审视。
“没错。”我平静地回答，不卑不亢。
“你的姓氏是什么？”她问。
这是一个陷阱。
如果我说我姓康纳德，那是死路；如果我说我没有姓氏，那是示弱。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诺克斯。”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我叫里昂·诺克斯。”
莫妮卡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图，抿着嘴没有说话。
索菲娅当然知道我不姓诺克斯。但她听懂了我用这个假名传达的潜台词——我是诺克斯家族罩着的人，我是站在诺克斯这边的。请你不要越界。
她笑了。笑容里更多的是一种发现猎物的兴趣。
“里昂·诺克斯……有意思。”
她举起手中的香槟杯，浅浅地抿了一口，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别紧张，里昂。我并无恶意。”她向我走近了一步，军靴在草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我只是想知道……你今年多大了？”
“九岁。”我如实回答。
“九岁……”
她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淡淡的思索和……可惜。
那种眼神，就像是一个鉴赏家看到了一块绝世璞玉，却发现它出现在了错误的时代。
“九岁吗……真是可惜了。”她低声喃喃自语。
可惜什么？可惜我不能为她所用？还是可惜……我出生的时间太晚？
我忍住了没有发问。直觉告诉我，不要深究这个女人的想法。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话锋一转：“里昂，你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我妹妹，菲奥娜？”
“索菲娅！”
莫妮卡姐姐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她像一只护崽的母狮，一步跨到我面前，挡住了索菲娅的视线。
“你别想了！”莫妮卡的声音里带着警告，“你休想再打诺克斯家族男人的主意！亚历山大还不够吗？”
“只是认识认识。”索菲娅耸了耸肩，完全无视了莫妮卡的怒火，她稍微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我想……菲奥娜一定会对你很感兴趣。”
她没有再多说，优雅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走了几步，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
她对着我——或者说对着我们，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希望你们这对姐弟……”她刻意加重了“姐弟”这两个字的语气，眼神里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嘲弄和某种隐秘的宣战，“能在宴会上玩得尽兴。”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人群。
莫妮卡气得浑身发抖，我看到她的掌心，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一条深深的红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