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城城郊,通往荒野的废弃7号公路,像一条死去的巨蟒,蜿蜒盘踞在漆黑的夜色中。
卡戎·加洛,正坐在那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后座。他闭着眼,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膝盖,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他今晚的任务,是去荒野深处的一个秘密安全屋,处理一件极其棘手的“家务”——诺克斯家族安插在岩城警局内部的一枚高级别暗棋,突然毫无征兆地失联了。这枚棋子关系重大,若是出了差错,家族在警界苦心经营多年的眼线网将面临崩塌的危险。
这次行动,他没有带那个平日里形影不离的“大杀器”托罗。在托罗加入家族之前,卡戎就是岩城地下世界公认的顶级打手。即便如今已年近半百,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但他依然是一头尚未迟暮的雄狮,自信能应付绝大多数麻烦。
更何况,这只是一次秘密接头,人多了反而显眼。
卡戎只带了他最信任的司机——汤姆。
这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跟着他快十年了,无论是深夜的接送,还是火并后的逃亡,汤姆从未出过岔子。卡戎待他不薄,甚至可以说是他的恩人,如果不是跟着卡戎,一个普通司机的微薄工资,根本养活不了汤姆那一家老小,更别提送他女儿去城里的好学校读书了。
轿车平稳地驶过最后一盏还在苟延残喘的生锈路灯,前方的公路彻底陷入了一片令人不安的黑暗,只有两束车灯孤独地刺破夜幕。
突然,轿车开始缓缓减速,最终稳稳地停在了路中间。
“怎么回事?”卡戎猛地睁开眼,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后,握紧了那把陪伴他多年的格洛克手枪的枪柄。
“老板,”驾驶座上的汤姆声音有些发紧,“路中间……有个箱子。”
卡戎眯起他那双如同鹅卵石般坚硬冷漠的眼睛,透过挡风玻璃向前看去。在车灯光柱的尽头,道路正中央,确实孤零零地放着一个白色的泡沫冷藏箱,在黑色的沥青路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荒郊野岭,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好兆头。
“汤姆,”卡戎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冷静得可怕,“下车,去看看,车不要熄火。”
“是,老板。”
汤姆深吸了一口气,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他在夜风中缩了缩脖子,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确认四周只有荒草和黑暗后,才小跑到那个冷藏箱前。
他弯下腰,抱起了那个箱子。箱子似乎不重,也不轻。
“就在那把它打开。”卡戎并没有让汤姆把东西拿回来,而是降下一点车窗,冷冷地命令道。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最好离自己远点。
汤姆点了点头,就在车灯的光照下,缓缓揭开了箱盖。
没有想象中的爆炸,也没有毒气喷涌而出。
但汤姆的身体却猛地一僵,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老板,您最好……亲眼看看这个。”汤姆转过身,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卡戎皱了皱眉。他从腰间拔出手枪,打开保险,推门下车。他示意汤姆抱着箱子走过来,然后接过那个普普通通的泡沫箱。
借着车内的阅读灯,卡戎看清了箱子里的东西。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停止了跳动。
那是一个人头。
是托罗的头。
那双平日里总是透着单纯和憨傻的眼睛,此刻正圆睁着,瞳孔扩散,表情凝固在一种极度的暴怒与不敢置信之中。脖颈处的切口参差不齐,鲜血已经凝固成了暗红色的血痂。
“……托罗!?”
卡戎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一股巨大的、刺骨的寒意顷刻间将他淹没。
那个他从地下拳场带出来、像野兽一样强壮、像孩子一样听话的托罗;那个只会为了牛排和女人傻笑、却会为了他一句话而赴汤蹈火的托罗……
死了。
愤怒、悲伤、震惊,各种情绪像风暴一样在他胸腔里炸开。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他猛地抬起头,却发现那个他信任了十年的司机汤姆,已经趁他失神的瞬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疯狂地向着公路旁的荒草地逃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汤姆……你!”
卡戎瞬间明白了一切。
这是个陷阱!一个针对他的、精心设计的死局!
但他毕竟是在岩城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江湖。哪怕心中剧痛,他的身体依然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他一把扔掉手中的箱子,像一头敏捷的豹子,迅速钻进驾驶座,“砰”地关上车门并锁死。他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试图强行冲出陷阱。
然而,发动机只是发出了一阵空洞的轰鸣,车子仅仅向前蹭了几十米,就彻底熄火了。
没油了。
汤姆那个混蛋,在出发前故意没加油!
“咔哒——!”
几乎是同时,四周原本漆黑的荒野上,几十盏刺眼的探照灯瞬间亮起,将这辆抛锚的轿车照得如同白昼。
无数黑影从草丛中站起,黑洞洞的枪口从四面八方指了过来。
卡戎愤怒地狠狠锤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发出刺耳的长鸣。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凶狠。既然跑不掉,那就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他右手紧握着那把格洛克,左手去拉车门的把手,准备冲出去殊死一搏。
就在这时。
一把冰冷的枪管,悄无声息地从后座的黑暗中伸了出来,死死地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卡戎队长,好久不见。”
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在他耳边响起。
卡戎的身体僵住了。
他不得不松开门把手,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他通过后视镜,看清了那个一直躲在后座阴影里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考究酒保马甲的男人,脸上挂着病态的微笑。
“萨尔……瓦托雷!?”
卡戎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震惊,“你居然还活着!?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分明记得,在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是他亲自将背叛家族的萨尔带到了码头。是他亲手将匕首刺进了萨尔的肺叶,然后看着他坠入冰冷刺骨的大海,被黑色的浪潮吞噬。
他亲手执行的家法,绝不可能失手。
“意外吗?惊喜吗?”萨尔笑了,他用没拿枪的那只手拉开衣领,露出胸口那道狰狞的伤疤,“我也以为我死定了。但艾弗森大人救了我,他把我从地狱里捞了回来,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也给了我……一次复仇的机会。”
“怎么样,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萨尔指了指车外那个装着托罗头颅的箱子。
萨尔瓦托雷,如今埃尔文家族的执行队长,代号“犀牛鸟”。
他一直像个幽灵一样躲在这辆轿车的后备箱里,忍受着颠簸和窒息,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等待卡戎因为托罗的死而心神大乱的这一刻。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久到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不想一枪崩了卡戎,那样太便宜他了。他要好好享受这场复仇的盛宴。
“托你的福,这些年我活得很好。”萨尔的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我每天都在想你,卡戎。想你当初为什么选他,不选我。”
“我明明比那个怪物更聪明!更懂规矩!我才是你真正的儿子!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可你却把所有的好处——金钱、女人、信任——全都给了那头只配吃草的公牛!”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卡戎看着后视镜里那个面容扭曲的男人,眼神变得有些悲哀。
“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正是这份仇恨,才支撑着我从地狱里爬回来,走到今天!”
萨尔从后座探过身,将两把完全拆解成零件的格洛克手枪和一颗孤零零的子弹,扔到了副驾驶座上。
“还记得吗?卡戎。”萨尔的声音充满了玩味,像是在回味某种古老的游戏,“拆枪比赛。这是你教我的第一课。谁先装好,并且能开火,谁就赢了。”
他自己也拿出了一堆零件。
“既然是叙旧,那就按老规矩来。”
卡戎看着那些冰冷的零件,看着那颗金黄色的子弹。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也是萨尔给他的最后一次“尊重”。
“开始。”
萨尔一声令下。
两人的双手几乎同时动了起来,快得只能看到残影。
卡戎的双手没有丝毫颤抖。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在黑暗中飞舞。弹簧、滑套、撞针……每一个零件都像是有生命一样,自动归位。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几十年如一日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
他没有去碰那个空的弹匣。
他曾经在比赛中赢过萨尔的诀窍——往枪膛里直接塞一颗子弹,永远比装好弹匣再上膛要快零点几秒。
这零点几秒,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咔哒!”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卡戎完成了套筒的复位,他抓起那颗早已准备好的子弹,猛地塞进枪膛,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但他还是输了。
萨尔比他更快。
或者说,萨尔根本就没有打算赢得正大光明。
萨尔根本没有去拿套筒,也没有去管什么子弹。他只是抓起了手枪最基础的枪身框架,那是一块坚硬的聚合物,前端带着锐利的金属导轨。
就在卡戎试图拉动套筒上膛的那一瞬间——
“你输了,卡戎。”
萨尔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个坚硬的、带着锐利边缘的枪身框架,已经死死地抵在了卡戎的脖颈大动脉上。
“你说过,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只需要能够杀死对方就能赢了。”萨尔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这么近的距离,杀了你,根本不需要子弹。”
卡戎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输了,输给了自己曾经最得意的弟子,输给了自己教给他的“不择手段”。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萨尔的手微微用力,锋利的边缘刺破了皮肤。
卡戎透过后视镜,看着萨尔那双充满了仇恨与快意的眼睛。他没有求饶,也没有愤怒。那一刻,他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一丝悲伤与悔恨。
“萨尔……”他轻声说道,“我只希望……我是你杀死的最后一个人。”
“噗嗤!”
话音刚落,萨尔的手猛地向前一送。
那根坚硬的枪身框架,带着复仇的怒火,狠狠地刺穿了卡戎的喉咙!
“呃……”
卡戎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后便软了下来。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堵住了他未尽的话语。
他看着萨尔,眼神渐渐涣散,最终定格在一片死寂的灰白。
萨尔猛地抽出枪身,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他那考究的马甲。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卡戎的尸体,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反而涌上一股巨大的空虚。
“卡戎,你老了,钝了。”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所以,你该死了。”
萨尔推开车门,走下车。夜风吹过,带走了车内的血腥气,却带不走那股浓重的悲剧色彩。
他用一块洁白的手帕,仔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然后将那把沾血的武器随手扔进了荒草丛中。
他看着车内卡戎那死不瞑目的尸体,又看了看远处那个孤零零的、装着托罗头颅的冷藏箱。
“把他们打包好。”
他对着黑暗中走出来的手下下达了命令,声音冷酷得像是一块冰。
“卡戎的尸体,托罗的头颅。对了,再去冰库里,找一条最大的石斑鱼。”
他抬起头,望向遥远的诺克斯庄园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一起送过去。告诉诺克斯,这是埃尔文家族的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