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管家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锥子，狠狠地刺穿了医院走廊里那层薄薄的的冰面。
“……他们死了。”
这句话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莫妮卡的身体猛地一晃，仿佛被抽走了脊梁。她那双总是闪烁着自信光芒的宝蓝色眼眸，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暗。
卡戎和托罗，是诺克斯家族在地下世界立足的基石。如今，这两根支柱在同一天被连根拔起。
莫妮卡没有功夫去思考他们是如何遇害的，也没有时间去悲伤。她只知道，父亲生死未卜，家族武力崩塌，诺克斯家族现在的防御力量空虚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就像一个被剥去了壳的牡蛎，鲜嫩的肉体赤裸裸地暴露在贪婪的掠食者面前。
我看着莫妮卡姐姐那张苍白的脸。无论她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再怎么决断、再怎么成熟，此刻的她，依然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学生。面对这滔天的巨浪，她根本没有足够的人脉和底蕴去填补这个巨大的窟窿。
她沉默了良久，颤抖的手掌贴在ICU冰冷的玻璃上，指节泛白。
“我需要一个人……”她喃喃自语，“一个能镇得住场面、又能让我绝对信得过的人。”
她猛地转过身，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薇德拉！是我。”
她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变得尖锐，甚至带着一丝破音。
“我父亲被袭击了，现在在ICU抢救。卡戎和托罗……都死了……”
电话那头似乎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莫妮卡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我知道你已经金盆洗手了，我知道你不想再和黑帮有任何牵扯，甚至我知道你的‘不杀原则’。但是薇薇……家族现在就是一个空壳，我需要你的力量！我需要你来接管执行队长的位置！”
“我求你了……”
她的语气与其说是在请求，不如说是一种走投无路后的强硬乞求。那是她在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当是为了我……哪怕只是暂时……”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久到走廊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好。”
听到薇德拉那个字的瞬间，莫妮卡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靠在墙上。
“谢谢……”她低声说，“我会遵守承诺。等家族恢复稳定，我绝不拦你离开。你想去哪就去哪。”
“我答应你。”
“我现在就带人来医院，把那些想趁火打劫的杂碎清理干净。”
挂断电话，莫妮卡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通电话抽干了她所有的精气神。
就在这时，ICU的气密门发出“嘶”的一声轻响，一名护士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诺克斯小姐，”护士的声音如同天籁，“病人醒了。”
“父亲……”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电流击中了莫妮卡。她身体一软，那股强撑着的坚强瞬间崩塌了。她几乎是踉跄着，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进病房。
“爸……”
她承受不住这份压力了。此刻的她，只想卸下“代理教父”的重担，扑到父亲的床边，变回那个可以撒娇、可以哭泣的小女孩。
“莫妮卡姐姐！”
我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死死地拽住了她。
“不能进去。”
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干，但我必须阻止她。
莫妮卡惊讶地回头看我，眼角还挂着泪痕：“里昂？父亲他醒了，我……”
“教父只是苏醒了，他现在很虚弱，没有能力重新掌管大局。”我盯着她的眼睛，语速飞快地分析道，“如果让他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过度劳神操心只会影响他的治疗，甚至可能要了他的命。”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艾希姐教我的那样去思考。
“维克多教父是在诺克斯自己的地盘上被伏击的，对方怎么会知道得那么准确？”
莫妮卡的瞳孔瞬间收缩，背后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你是说……”
“家族里面有内鬼。而且级别很高。”我环视四周，“这里是医院，人多眼杂。如果内鬼知道教父还没死，甚至知道他在哪个病房……这里同样可能再次发生刺杀！”
“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放松警惕，必须立刻封锁这一栋楼，小心每一个进出的人！”
莫妮卡看着我，眼中的脆弱和迷茫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新燃起的决断。她明白，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她重新打起了精神，挺直了腰杆。
“迈克尔！”
“在，大小姐。”老管家立刻上前。
“更改警备部署！封锁所有通往这一层的电梯和楼梯！切断货运通道！任何人，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进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搜身！”
“是！”
迈克尔管家刚领命转身离去，走廊尽头的电梯门突然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门开了。
一个推着清洁车的老妇人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快有八十岁了，满脸深深的皱纹，背驼得厉害，穿着大两号的保洁制服。她低着头，推着那辆堆满了清洁剂和拖把的车，慢吞吞地清扫着地板，向我们这边挪动。
在这个森严的时刻，一个普通的保洁阿姨似乎并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但就在她推着车，即将越过公共休息区的时候——
一双白色的长靴，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莫妮卡和我同时睁大了眼睛，一直沉默的艾希姐更是瞬间做出了戒备姿态，挡在了我身前。
露米！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走廊里。她就坐在那排公共座椅上，翘着腿，翻看着一本杂志。因为过于安静，或者是因为某种隐匿气息的技巧，我们竟然谁都没有发现她一直在那里！
“抱歉，老婆婆，”露米合上杂志，那双湖蓝色的眼眸甚至没有看那个老妇人一眼，只是平静地盯着前方，“地板刚拖过，很干净了。不需要再扫一遍。”
“我……咳咳……我只是做例行消毒……”保洁阿姨的声音沙哑难听，像个坏掉的手风琴，她并没有停下，反而推着车试图绕过露米。
“寡妇蛛，阿加莎·克利斯朵夫。”
露米突然开口，用一种念诵说明书般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
“暗网杀手排行榜第83位。擅长伪装成毫无威胁的年老女性进行渗透刺杀。惯用手段是毒针和微型炸弹。而你的主武器……”
露米的目光落在了那辆清洁车上。
“……是伪装成真空吸尘器手柄的大口径单发狙击枪。”
空气瞬间凝固。
保洁阿姨那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杀意！
伪装被识破的瞬间，她不再是一个佝偻的老人。她猛地一推清洁车，那辆沉重的推车带着呼啸的风声撞向露米。与此同时，她的手闪电般探入消毒水喷雾器的夹层，从中抽出了一把消音手枪，枪口直指露米的眉心！
“去死！”
但在她扣动扳机之前，露米动了。
她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回身一脚，高跟鞋的鞋跟精准地踢在撞来的清洁车上，将百斤重的车子直接踢得横移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紧接着，她手腕一抖。
“滋——！”
一声轻微的、如同电流穿过空气的声响。
数条极其纤细、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白色高强度丝线，从她手腕的装置中弹射而出！
这些丝线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空中交织成一张致命的网。
在阿加莎扣动扳机的前一刻，丝线已经缠绕住了她的手腕、脖子和躯干。
“收。”露米轻声说道。
丝线瞬间收紧。
“啊！！”
阿加莎发出一声惨叫。手枪掉在地上，她的双手被丝线死死地捆在身上，动弹不得。细线勒入皮肉，渗出丝丝血迹。
战斗在两秒钟内结束了。
“你……”阿加莎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白发少女。
露米没有说任何废话，只是手腕再次一抖，丝线带动着那个被捆成粽子的老妇人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走廊的角落里，昏死过去。
莫妮卡此时已经拔出了她的沙漠之鹰，枪口警惕地对准了露米。
“你到底想干什么？！”莫妮卡厉声喝道。
露米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没有褶皱的衣服，然后转过身，看向我们。
“我没有伤害教父的意思。”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我是来保护你们的。”
“保护？”莫妮卡怒极反笑，“你以为我会信吗？你是晶科的人！我怎么确定你不是来刺杀我父亲的？毕竟摧毁了诺克斯家族，杰尼斯特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里昂回去了。”
“如果我想这么做，”露米歪了歪头，湖蓝色的眼睛里透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冷漠，“你们拦不住我。刚才那个老太婆开枪之前，我就能杀光这层楼的所有人。”
“你……！”莫妮卡被噎住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说的是事实。连全盛状态的马库斯都不是她的对手，何况现在。
就在局势僵持不下时，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再次打开，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我们纷纷如临大敌。伪装杀手的出现，证明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每一个出现的新面孔，都有可能是死神。
然而，走出来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那个咖啡店老板——帕西诺。
他手里提着一篮水果，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到走廊里这剑拔弩张的阵仗，还有地上昏迷的杀手，他吓得脸都白了，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不是敌人。”露米看了一眼帕西诺，平静地说，“是他冒死将维克多教父从车祸现场救出来，并送到医院的。我可以作证。”
莫妮卡震惊地看着帕西诺，又看了看露米。
“你怎么知道？”
“因为……”露米顿了顿，“车祸发生时，我就在附近。是我出手砍断了杀手的手臂，阻止了他们对维克多教父进行补枪。”
莫妮卡的手微微颤抖，慢慢放下了枪。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解地问。
露米没有回答莫妮卡的问题。
她那双湖蓝色的眼眸，越过了所有人，越过了空气中的硝烟与血腥味，只是静静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