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米退到了走廊的另一端。她重新坐在公共座椅上，挺直了腰杆，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尊精致但没有生命的冰雕。她刻意和我们保持着安全距离，以此证明自己的无害，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但那双湖蓝色的眼眸，始终没有离开过ICU的方向。
帕西诺，在确认教父没有生命危险后，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没敢多做停留，毕竟这里的每一个黑衣保镖都让他感到恐惧。
“帕西诺先生，”莫妮卡叫住了正准备悄悄离开的他。
她的声音因压抑着的情感而沙哑。她从手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了过去。
“你已经为家族牺牲很多了，这份恩情诺克斯家不会忘。”莫妮卡看着他，“这笔钱，足够你们在帝国任何一个城市过上最好的生活。现在，赶紧离开岩城，越快越好。”
帕西诺看着那张卡，又看了看ICU的方向，他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卷入这种级别的家族战争，他这种小人物随时会变成炮灰。他没有拒绝，接过卡，深深地鞠了一躬，便匆匆离去，消失在电梯口，去通知他的家人准备连夜转移。
夜幕降临。
窗外的天空从铅灰变成了墨蓝，医院的灯光显得格外惨白。
薇德拉带着她的人在下午就赶到了医院。她那股属于街头的、彪悍的气息瞬间填满了这条走廊。她和我们见过面后，没有过多停留，也没有多余的寒暄，立刻开始接手卡戎的工作。
她雷厉风行地重新部署医院内外的防线，整合家族剩余的武装力量，以及联络那些散落在城市各处的重要线人，保证家族的情报网和人脉维系不会因为卡戎的死而断裂。
莫妮卡则在给家里打电话。
我听到她用一种刻意放缓的、镇定的声音安抚着电话那头的伊莎贝拉夫人。
“……母亲，父亲已经醒过来了，医生说现在状态还算稳定。你和二哥就待在庄园里，哪里都不要去，那里最安全。大哥那边……我派马库斯过去了，他不会有事的……”
她疲惫地靠在墙上，仿佛刚才那通电话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里昂……”
身边的艾希姐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
“……饿了。”她小声说。
她一说，我才感觉到自己也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从今天早上到现在，我们几乎滴米未进。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露米。
她像一尊不知疲倦的守卫，寸步不离地守了半天。难道她不会饿，不会渴吗？
仿佛是感应到了我的目光，或者只是单纯的生理时钟到了。露米动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银色金属小盒，倒出一颗白色的午夜风暴薄荷糖。她优雅地拆开糖纸，将糖塞进了嘴里。
随后，她并没有扔掉那张小小的糖纸。她那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开始**那张糖纸。
折叠、翻转、按压。
几秒钟后，一只小巧的、闪着银光的纸船出现在她手中。她没有把玩，只是轻轻将其放在了身旁的扶手上，让它在那片冰冷的金属海洋里独自航行。
ICU的气密门再次发出“嘶”的一声轻响。
“诺克斯小姐，”护士摘下口罩，“病人情况已经彻底稳定，可以探望了。”
“父亲……”
莫妮卡姐姐的身体一软，那股强撑着的坚强瞬间崩塌了。
她几乎是踉跄着，不顾形象地冲了进去。
“扑通”一声，她蹲在了教父的床边，双手紧紧握住了父亲那只没有插针管的、粗糙的大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莫妮卡哭的样子。
她紧紧地抿着嘴唇，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流下。
她的哭相显得克制又坚毅，那眼泪不是因为软弱而流下，而是因为压抑到极致的心痛和委屈。
“妮儿……”维克多教父的声音虚弱而沙哑，但他依然努力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莫妮卡的头发。
“爸……你怎么样？”
“还活着……死不了。”教父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母亲和哥哥们都很安全，薇德拉已经接手了卡……接手了安保。”莫妮卡迅速用手背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她隐藏了托罗和卡戎的死讯，现在不能让教父受到太多刺激。
“我知道……”教父看着天花板，眼神深邃，“我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他收回目光，看着女儿，眼中充满了欣慰和一丝愧疚：
“你做得很好，妮儿。冷静、果断、有担当。即使是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做不到你这种程度。”
他的目光越过莫妮卡，看到了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我和艾希姐。
“里昂。”他朝我招了招手，动作有些吃力。
我拉着艾希姐，走了进去，站在床尾。
“妮儿，”教父看着我，却是对他的女儿说，“我和你母亲……已经商量过了。”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不能再软禁里昂了。”
“父亲！”莫妮卡想要反驳。
“听我说。诺克斯家族……保护不了他了。”教父的声音虽然虚弱，却不容置疑，“他应该回到他的家人身边……那毕竟是他的叔叔，是他仅剩的血亲。”
“可是……”
“我亲眼所见，”教父打断了她，“是露米小姐从杀手枪下救的我。事实证明，她是可信的。她或许不爱里昂，但她保护里昂的想法是真实的。晶科科技……比现在的我们要强大。”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看着病床上的老人，看着满脸泪痕的莫妮卡，又看了看身边一脸茫然的艾希姐。
我知道，我是时候离开了。
不是出于对晶科科技的向往，也不是因为害怕危险。而是因为——我不想再给诺克斯家族带来负担，也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我而受伤。
而且，我心里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
杰尼斯特是我的叔叔。也许……我可以和叔叔取得联系后，借用晶科的力量，在未来，成为莫妮卡姐姐的力量。
“里昂，”教父的声音愈发虚弱，“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记得。”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松开了艾希姐的手，转过身，走出了ICU。
我穿过走廊，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我径直走到了露米的面前。
她抬起头，湖蓝色的眼眸看着我，没有任何波澜。
“露米……姐。”
我第一次这样称呼她。
我直视着她湖蓝色的眼睛，不再有恐惧，只有坚定。
“带我去见杰尼斯特。”
在这个极其严肃、充满宿命感的场合，我本该显得一本正经，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但——
“咕噜噜——咕——”
我的肚子，在这死寂的走廊里，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我的脸“轰”的一下就红了，刚才那股视死如归的气势瞬间泄了一半。
露米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秒。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金属小盒，倒出一颗薄荷糖，拆开糖纸，无言地递给了我。
我愣了一下，接了过来。
她又看了看我身后、正好奇地盯着糖纸的艾希姐，又拿出了第二颗，递给了艾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