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在发抖。
即使我死死地攥住那块藏在侍者服口袋里的冰冷金属，试图从那把P226手枪上汲取一点力量，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战栗依然无法停止。
这是我第三次干这种活。
卡戎队长还活着的时候，常皱着眉头对我说：“马可，你没有天赋。你的手太软，心更软，不是当顶级杀手的料。”
他说得对。我讨厌血，讨厌火药味，更讨厌看着生命在眼前消逝的那种空虚感。如果不是为了家人，如果不是为了马特奥，我宁愿在码头上扛一辈子货，哪怕腰断了，至少心里是踏实的。
但我需要钱。
马特奥争气，考上了好大学。那小子最近还交了个女朋友，叫艾米莉。我见过照片，那是好女孩，朴实、善良，笑起来像西西里的阳光。我不想让马特奥像我一样，在喜欢的女孩面前因为囊中羞涩而抬不起头。我总会多给他汇一些零花钱，在电话里叮嘱他：“别让人家女孩子跟着受苦。”
以前，干完一票后，卡戎队长会给我一大笔钱，足够我们一家生活很久。然后他会强制让我放假一年，安排我去城外躲风头，直到风声过去。那是诺克斯家族对我们这些底层“工具”的保护。
但现在，天变了。卡戎队长没了消息，托罗也死了。现在对我们发号施令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长子，亚历山大少爷。
“马可，”昨天他在一家豪华酒店的套房里找到了我，满身酒气，“我要你杀了卡罗尔家族的二把手，本尼·莫雷蒂，一个该死的毒枭。”
我接了。
因为他开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价码——双倍佣金。这笔钱，甚至够给马特奥买一辆体面的二手跑车，让他能带着艾米莉去兜风。
……
狄俄尼索斯之杯餐厅。
这里金碧辉煌，每一处装饰都在尖叫着奢华，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我的目标就在我对面的VIP卡座里。
本尼·莫雷蒂，像一堆堆在沙发上的肥肉。隔着几张桌子，我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廉价古龙水混合着高级雪茄、还有油腻汗水的臭味。
他正张着大嘴，咀嚼着一根油光发亮的辛辣香肠，红色的酱汁沾在他的胡子上。他一边吃，一边对着身边那个身材火辣、却眼神空洞的女伴讲着低俗的笑话。
“宝贝，你知道这香肠和男人的区别吗？香肠……是越硬越难吃，哈哈哈哈！”
他笑得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那个女人配合地发出刺耳的、虚假的笑声。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领结，端着托盘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我的心跳就加快一分。但我强迫自己稳住步伐，像一个真正的侍者那样谦卑、不起眼。
走到桌前，本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在调戏那个女人。
我放下了托盘。右手伸进口袋，握住了那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
我掏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在餐厅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我将它抵在了本尼那油腻的额头上。
那个女人看到了我，她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紧接着是一声还没来得及冲出喉咙的尖叫。她吓得直接滑到了桌子底下，抱着头瑟瑟发抖。
本尼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停止了咀嚼，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
毒枭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脑袋向后猛地一仰，在那昂贵的天鹅绒沙发靠背上留下了一大滩红白相间的污渍。
他死时，嘴里还叼着那半截没吃完的香肠，像个滑稽的小丑。
我没有片刻停留，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那具尸体。确认目标死亡后，我立刻转身，在一片即将爆发的尖叫声中，冲进了后厨。
我从员工通道逃跑，踢翻了几个垃圾桶来阻挡可能得追兵。我一口气跑到了三个街区外的垃圾站，那里停着一辆我事先准备好的、不起眼的破旧轿车。
我钻进车里，锁上门，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我拿出专用的加密手机，拨通了亚历山大少爷的电话。
“少爷，搞定了。”我喘着粗气，声音沙哑，“逃跑路线是什么？接应的人在哪里？我该怎么出城？”
电话那头传来了劲爆的音乐声，亚历山大醉醺醺的声音显得格外慵懒，背景里还夹杂着女人的嬉笑和呻吟。
“什么路线？马可？哦……干得不错。”他打了个酒嗝，漫不经心地说，“我不是已经付了你双倍的价钱了吗？”
我愣住了：“是，但是……”
“既然是双倍，那善后和跑路这种琐事，就不归我管了。”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傲慢而又无情，“你自己想办法，别再打电话给我，我在忙。”
“啪。”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忙音，呆坐在那辆散发着霉味和汽油味的车里。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比刚才杀人时还要冷。
我被出卖了。
在这个家族里效力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意识到，在那个新主子眼里，我根本不是人，只是一块用完即弃的抹布。
我不敢回家，也不敢使用任何通讯工具。卡罗尔家族的报复会像疯狗一样撕碎一切。
我躲进了西区一座废弃工厂的垃圾压缩机后面。那里阴暗、潮湿，到处都是老鼠和蟑螂。
整整三天。
我蜷缩在垃圾堆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我能听到工厂外面，卡罗尔家族的打手们开着车呼啸而过，能听到他们拿着枪搜寻我的脚步声。
渴了，我就喝暖气管道里滴下来的、带着铁锈味的积水；饿了，我就在垃圾堆里翻找那些还没完全腐烂的面包屑。
第四天，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我像个鬼一样，趁着夜色溜进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
当我抬起头，看到收银台上方的新闻屏幕时，我感觉天塌了。
屏幕上，正放着我的照片——那是从餐厅监控里截下来的，清晰无比。
“通缉令：马可·贝利尼，极度危险，涉及一起恶性谋杀案……”
我成了通缉犯。不仅仅是黑帮在找我，警察也在找我。
我完了。
但我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我想听听儿子的声音。
我用兜里仅剩的几个硬币，在一个偏僻的公共电话亭里，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爸？”
电话那头，马特奥的声音遥远而冰冷，没有了往日的亲切。
“马特奥，听着，我……”我哽咽着，想解释，想告诉他爸爸是爱他的。
“别说了。”他打断了我，语气中带着一种让我心碎的决绝，“警察都来过了。他们搜查了家里，冻结了所有的账户。”
“艾米莉……艾米莉也和我分手了。”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她爸妈说，他们决不允许女儿和一个黑帮杀人犯的儿子在一起。”
“马特奥，对不起，我那是……”
“你那些钱！那些所谓的‘生意’！”他突然崩溃地哭喊起来，“你知不知道我花的每一分钱，现在想起来都让我感到恶心？！那是别人的血！爸，你怎么能……”
“我不要你的钱！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嘟……嘟……嘟……”
电话断了。
我握着听筒，站在那个破旧的电话亭里，听着外面呼啸的冷风。
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我付出一切想要守护的东西，因为亚历山大的背叛，因为我这双沾满鲜血的手，全都化为了泡影。
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混进了流浪汉的队伍里。我用最后一点钱买了最劣质的酒精，只想把自己灌醉，醉死在这个没有人认识的阴沟里。
……
当我再次醒来时，刺眼的白光让我睁不开眼。
我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周围不是垃圾堆，而是一间干净得过分的房间。空气中没有酸臭味，只有淡淡的消毒水和古龙水的味道。
一个穿着考究西装马甲的男人，正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他手里拿着一块洁白的手帕，正在平静地、细致地擦拭着一把军用匕首。
“马可·贝利尼。”
他开口了，声音温和却透着一股寒意。
“诺克斯家族的底层打手。因刺杀本尼·莫雷蒂正在被全城通缉。你儿子马特奥，已于昨日从大学退学，现在……已经去码头当搬运工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你是谁？”我的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磨砂纸在摩擦。
他抬起头，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他轻轻弹了一下匕首的刀刃，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是‘犀牛鸟’。”
埃尔文家族的人。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落到敌对家族手里，我死定了。
“你很恨亚历山大，对吗？”他突然问道。
我睁开眼，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怒火出卖了我。
“他把你当成工具，”犀牛鸟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耳朵，“用完就丢。他毁了你，毁了你的儿子，毁了你的家庭。他让你为了几张钞票去铤而走险，自己却躺在美人怀里沉醉。他违背了道义和规矩，但代价……却要你和你无辜的儿子来承担。”
“这对你很不公平，马可。”
犀牛鸟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
“我们老板，艾弗森先生，很同情你的遭遇。他欣赏有能力、却被埋没的人。”
他转过身，抛出了那个让我灵魂震颤的提议。
“刺杀亚历山大·诺克斯。”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曾是诺克斯的人，你熟悉他的习惯，熟悉那家酒店的安保。你是最适合替我们送他下地狱的人选。”
犀牛鸟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像是恶魔的低语。
“作为代价，我们会动用埃尔文家族的关系，联系警方，还你一个清白。我们会给你一笔钱，一笔足够你和你儿子过完后半生的钱。”
“卡罗尔家族那边，以及警察那边，我们会找一个替死鬼来结案。”
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只手沉稳有力。
“安全，清白，还有钱。你可以重新开始，也许……还能让你儿子过上他本该有的生活。你不希望他一辈子在码头扛包，对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放在了桌子上。
那正是我用来刺杀本尼的那把P226，此刻它已经被擦拭得锃亮，重新装满了子弹。
“而且，”犀牛鸟看着我的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你受了这么多苦，就不想亲手……让他付出点代价吗？”
我看着那把枪。
我想起了亚历山大那傲慢的嘴脸，想起了电话里那种不在乎的语气。
我想起了马特奥在电话里的哭喊，想起了他在码头弯下的脊梁。
我的手不再发抖了。
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那把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