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四次干这种活。
但这次我居然丝毫没有紧张感。
当我刺杀本尼·莫雷蒂时,我的心脏狂跳如雷,手抖得像风中即将凋零的落叶。但现在,它稳如磐石,冷得像一块死铁。
或许是因为,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我的工作、我的名誉、我辛苦积攒的养老金,还有我最珍视的——马特奥的未来。
恐惧源于对失去的担忧,而我已经身处地狱,便不再畏惧火焰。
剩下的,只有复仇。
我甚至感到有些隐隐的激动,血液在血管里奔涌,那是名为毁灭的快感。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一切,结束亚历山大·诺克斯那肮脏的生命,然后从那个叫犀牛鸟的男人手里,拿到他承诺的清白。
那是唯一的救赎,哪怕是用血换来的。
我走进了天堂酒店。
大堂金碧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刺眼的光芒,照得大理石地面如同镜面般光滑。这里是岩城名流的销金窟,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和金钱腐烂的甜腻气息。
我穿着那身略显不合身的侍者服,像一只闯入天鹅湖的癞蛤蟆。
电梯口,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的家族护卫伸手拦住了我。
他们认识我。我们曾一起在码头吹过冷风,一起在靶场流过汗。我们一样,都是诺克斯家族最底层的打手,是那些大人物眼中的消耗品。
“马可?”其中一个护卫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我,“你不是应该去乡下度假了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们知道亚历山大派我去干了什么,也知道按照规矩,我现在应该消失。
我压低了声音,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惶恐,眼神闪烁,却又带着一种想要邀功的急切。
“是急事,”我焦急地凑近他们,压低声音说道,“是关于卡罗尔家族那档子事的。我在西区有个线人,刚收到死信,他们的人好像要反扑!而且目标就是少爷!”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和厌恶。
“妈的,这群毒贩子真是阴魂不散。”
“那你快上去吧,少爷在顶层套房。”护卫挥了挥手,让开了道路,“别耽误太久,少爷脾气不好。”
“谢了,兄弟。”
我低下头,掩盖住嘴角那一丝冷笑,快步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闭,将大堂的喧嚣隔绝在外。随着轿厢平稳上升,镜面不锈钢的轿厢壁上班映照出了我的模样。
那个套在侍者服里、面色焦黄、眼窝深陷的男人,正冷冷地看着我。他的眼神空洞而麻木,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还没来得及把灵魂塞回躯壳的亡魂。
“叮——”
顶层到了。
我踩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走向走廊尽头那扇最为豪华的双开大门。
还没走近,我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女人放浪形骸的娇笑声,以及亚历山大带着醉意和傲慢的吹嘘声。
“……诺克斯家……以后就是老子说了算……谁敢不服……”
我站在门口,右手伸进口袋,握住了那把P226手枪。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遍全身,让我感到无比的清醒。
我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最后一次响起了马特奥在电话里那句绝望的哭喊——“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抱歉,儿子。
爸爸教过你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但在岩城这座吃人的城市里,正直救不了我们。只有手心染上鲜血的人,才能从泥潭里爬出来。
为了你的清白,爸爸愿意下地狱。
“嘭!”
我没有敲门,而是抬起脚,用尽全力一脚踹开了那扇厚重的房门。
巨大的声响瞬间震碎了屋内的**气氛。
“谁他妈敢——?!”
亚历山大正半裸着身子,裹着一条真丝浴袍,躺在凌乱不堪的大床上。一个同样赤裸、身材火辣的妓女正依偎在他怀里,手里还端着一杯香槟。
亚历山大猛地扭过头,看向房门。他那张因酒精而涨红的脸上,那副被人打扰了雅兴的暴怒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就僵住了。
他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我手中的枪。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开香槟瓶塞般的闷响。
第一颗子弹精准地钻进了他那宽广的胸膛。巨大的动能冲击力像一记重锤,将他刚刚挂到嘴边的咒骂硬生生砸回了肚子里。
“啊——!!!”
床上的妓女愣了一秒,随后发出了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她惊恐地想要拉过被子遮挡自己。
“噗。”
我手腕微转,第二枪打穿了她的额头。
尖叫声戛然而止。她像个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在了枕头上,鲜血瞬间染红了洁白的床单。
别怪我。犀牛鸟说了,不能留活口。
我跨过地上的空酒瓶和散落的衣物,缓缓走向那张大床。
亚历山大还没有死。他瞪大了眼睛,双手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间涌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似乎不敢相信,这把原本应该用来杀他敌人的枪,此刻却对准了他自己。
我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少爷。此刻,他就像一条待宰的死猪。
“你他妈的……”我低声怒骂,声音因为长久压抑的愤怒而颤抖,却又带着一种宣泄的快意,“你破坏了规矩,亚历山大。你害得我家破人亡!”
“噗!”
我面无表情地朝着他的胸口又开了一枪。
亚历山大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神开始涣散。
“我们是为家族卖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你们干活!”我咆哮着,“不是他妈的为你当一次性的工具!”
“噗!”
第三枪。
“你毁了我!毁了我儿子!毁了我的家庭!你甚至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给我留!”
“你根本不配姓诺克斯!你有辱这个姓氏!如果是卡戎队长,他绝不会这么做!”
“噗!噗!噗!噗!”
我扣住扳机不再松手,将弹匣里剩下的所有子弹,一股脑地倾泻到了他那具苍白的身体上。
每一发子弹入肉的闷响,都像是对我内心痛苦的一次释放。
昂贵的丝绸床单瞬间被染成了刺目的深红色。他身下的羽绒枕头被子弹打穿,漫天的白色羽毛如同迟来的大雪,在房间里纷纷扬扬地飞舞。
羽毛沾染了鲜血,缓缓飘落,覆盖在我和他的尸体上,构成了一幅诡异而凄美的画面。
“咔哒。”
空仓挂机的声音响起。
一切都结束了。
亚历山大已经变成了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那双眼睛依旧圆睁着,似乎死不瞑目。
我的复仇结束了。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重新将枪放回口袋。
我转过身,没有再看一眼身后的血腥地狱,平静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依旧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
电梯口,那两个护卫还在聊天,似乎在讨论今晚哪个场子的妞更正点。
听到脚步声,他们转过头。
“搞定了?”其中一个护卫随口问道,以为我只是汇报完了情况。
“嗯。”我点了点头,脸色平静得可怕,“少爷说他累了,要休息,谁也别去打扰他。”
“嘿,肯定是刚才太累了。”另一个护卫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
他们正准备点烟,见我过来,其中一个顺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了我。
“来,马可,给你尝尝稀罕货。这是进口的古巴货,平时我自己都舍不得抽。”
那是一支昂贵的烟。
我接了过来。他打着火机,凑过来帮我点上。
“谢了,兄弟。”
我深吸了一口气,辛辣浓烈的烟草味瞬间充满了我的肺部,驱散了鼻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走了。”我吐出一口青色的烟雾。
“回见,路上小心。”他们朝我挥了挥手。
我朝他们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电梯。
“叮。”
电梯门缓缓关闭,将那两个无知的护卫,和那条即将被发现尸体的走廊,彻底隔绝在了外面。
在那一瞬间,我看着电梯门光亮如镜的金属表面上,倒映出的那张麻木、苍老、却又带着一丝解脱的脸。
我没有感到恐惧,也没有感到后悔。
我只感到一种彻骨的疲惫。
马特奥,爸爸……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