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城西区,一片被时代遗弃的工业坟场。
巨大的废弃自动化仓库内,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机油陈腐的气味。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头顶那一盏高功率白炽灯发出细微的电流滋滋声。
恩佐·兰帕迪头上的黑布袋被猛地扯下。
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痛了他的视网膜,但他没有慌乱,甚至没有眨眼。他只是微微眯起眼睛,迅速适应着光线,同时大脑飞速运转。他发现自己坐在一把固定在地面的铁椅上,双手被扎带反绑在身后。
“恩佐·兰帕迪先生,”一个年轻、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光圈外的阴影中传来,“抱歉,用这种缺乏礼貌的方式请您过来。”
脚步声响起,皮鞋踏在水泥地面的声音清脆悦耳。
艾弗森·埃尔文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没有穿平日里那身象征着金融精英的昂贵西装,只穿着一件合身的黑色高领毛衣,显得随意、危险且极度自信。他就像一只在自家后院散步的黑豹。
他走到恩佐身后,掏出一把小刀。
“嘶啦。”
扎带被割断。
“你……”恩佐活动着发麻的手腕,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领口,依旧保持着身为家族军师的镇定,“为什么要绑架我?埃尔文家的大少爷,什么时候开始干起绑匪的勾当了?”
“这不是绑架,恩佐叔叔。”艾弗森笑了笑,走到旁边一个临时搭建的吧台前,“这是一场私人谈判。而在谈判之前,为了表示诚意……”
他拿起一瓶没有标签、但光看瓶身就知道价值不菲的烈酒,“我必须先告知您一个不幸的消息。”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玻璃杯,发出悦耳的声响。
艾弗森端着两杯酒,转过身,直视着恩佐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维克多·诺克斯教父,去世了。”
恩佐那双总是藏在金丝眼镜后、精于算计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震惊——这是这位以冷静著称的军师脸上,第一次出现失控的表情。
就在几个天前,他还在这场宴会上见过维克多。那个老人虽然有些疲惫,但依然像一座山一样稳固。他不可能自然死亡,那必然是……
“刺杀?”恩佐的声音微颤。
艾弗森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神情肃穆得像是在参加葬礼。
巨大的悲伤瞬间击中了恩佐。维克多不仅是他的领袖,更是他的姻亲,是他亦师亦友的领路人,是他姐姐伊莎贝拉一生的挚爱。
恩佐迅速低下了头,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掩饰住眼底涌上的湿润。
大脑在悲痛中艰难地重启。他在分析。
艾弗森在撒谎吗?
不。
恩佐瞬间否定了这个猜测。艾弗森是个聪明的猎手。对一个老谋深算的军师使用这种拙劣且极易被拆穿的谎言,毫无意义。如果维克多还活着,艾弗森现在的行为就是自寻死路。
只有当对手真的死了,觊觎者才敢如此大摇大摆地走到幕前。
所以,这个消息只能是真的。
恩佐感到一阵眩晕。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复仇是必然的,但不是现在。他现在是家族的大脑,既然心脏停止了跳动,大脑就绝不能乱。他必须立刻回到庄园,拦住那个冲动的亚历山大,稳住即将崩塌的局势。
他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接过艾弗森递来的酒杯。
“愿他安息。”艾弗森举杯。
“……”恩佐一言不发。
他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瞬间烧灼了他的喉咙,那股火辣辣的痛感逼出了他眼角的一滴泪水。
“咳……”他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湿润,掩饰道,“这酒太烈了,喝不惯。”
放下酒杯,恩佐抬起头。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犀利。
“艾弗森,”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教父死了,但诺克斯家族可没有玩完。”
“我们还有卡戎,还有托罗。”恩佐的声音带着威胁,“你阻止不了他们的复仇。他们的怒火,会烧毁你的每一寸产业。”
听到这两个名字,艾弗森笑了。那是一种充满了优越感和怜悯的笑。
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滑亮屏幕,推到恩佐面前。
“您是指……他们吗?”
屏幕上,显示着两张高清照片。
第一张,是一个被放在冷藏箱里的头颅。托罗那双牛一般的眼睛圆睁着,表情凝固在最后的暴怒与不敢置信中。
第二张,是一具被刺破喉管的,卡戎的尸体。
恩佐的瞳孔剧烈收缩,手指死死地扣住了桌角。
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到了恐惧。这不仅仅是刺杀,这是斩首。一夜之间,诺克斯家族的头颅和利爪,全部被切断了。
“诺克斯家族的领地,今晚过后,也会缩减一半以上。”
艾弗森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像个在审视财务报表的审计师。
“现在的诺克斯家族,就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拔光了牙齿的老狗,只能在路边等死。”
“就凭那几个毛都没长齐的继承人?”他嘲讽地笑了,“亚历山大是个蠢货,朱利安是个懦夫,那个小女儿……还在玩过家家。恩佐叔叔,您觉得,这艘船还有救吗?”
他站起身,走到恩佐面前,态度突然变得诚恳而谦逊。他拿起酒瓶,亲自为恩佐的空杯斟满。
“恩佐。我是个惜才的人。我不希望看到您这样的头脑,给一艘必将沉没的船陪葬。”
“带着诺克斯家族剩余的资源,投靠我。”艾弗森抛出了诱饵,“作为回报,我保证不会动你的姐姐,也不会动你的家人。您依然会是岩城最受尊敬的黑帮军师,甚至……地位更高。”
恩佐沉默地看着他。
“十年前,埃尔文家族确实不敢对诺克斯动手。但现在,时代变了。”艾弗森的声音充满了自信,“我也不想用暴力。我是个生意人,流血的代价太高了。”
恩佐依旧没有说话。他盯着艾弗森那双充满野心的眼睛。
他没有被这番话打动。因为太熟悉了。
瓦解对手信心、制造既定事实、在对方绝望时给出看似优厚的条件……这套话术,恩佐自己用了几十年。他曾用这套逻辑逼迫无数小公司破产,吞并无数对手。
现在,轮到别人对他用了。
艾弗森看着恩佐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那是阅尽千帆后的死寂。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这只忠诚的老狐狸。
“没关系。”艾弗森耸了耸肩,并不在意,“我只是想让您知道,诺克斯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而您是聪明人,聪明人……总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您可以走了。我的车在外面,会送您回庄园。”
恩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未凌乱的西装。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艾希森一眼,转身走进了黑暗中。
他的背影挺拔,但脚步却显得有些沉重。
艾弗森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发动,消失在夜色中。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这时,那个一直守在门口的护卫匆匆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很难看,手里拿着一个还在闪烁的通讯器。
“老板……”犀牛鸟的声音低沉,“……出意外了。”
“嗯?”
“教父……还没死。”
“什么?”
艾弗森那游刃有余的表情突然僵住了。那个完美的微笑像是面具一样裂开,露出了一瞬间的阴沉。
“谁救了他?”
“……目前还不清楚。现场很混乱。”
艾弗森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那枚他父亲留给他的、镀金的霍币。那枚廉价、粗糙的硬币在他修长的指间翻转。
“没死……”
他看着硬币上斑驳的锈迹,眼中的阴沉逐渐转化为一种更为残忍的冷笑。
“没死也好。”
他用力握紧了那枚硬币,指节发白。
“那就让他睁大眼睛看着……”
“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家族,是如何在他面前,一块一块地垮掉的。”
“告诉所有人,继续按计划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