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很久。
我能感觉到杰尼斯特的身体有些僵硬。他的肌肉紧绷，呼吸也略显急促，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这么亲近过了。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然后迅速松开了手，那股昂贵西装面料上淡淡的古龙水味也随之散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沙哑地重复了一句，眼神有些躲闪，试图用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来掩饰刚才的失态。
他很快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来，里昂。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他张开双臂，仿佛在展示自己的王国，“这里是摇篮，我的私人住宅。”
“这里曾经是一处旧时代的末日避难所，为了应对核战争而建的。后来被我买了下来，花了几年的时间，彻底改造了一下。”
他领着我们，穿过那扇巨大的圆形防爆门。露米像个沉默的幽灵跟在我们身后，脚步无声。艾希姐则紧紧抓着我的手，那双墨绿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警惕和好奇，打量着这个冰冷而明亮的新世界。
我们走进了一个极其宽广、幽暗的大厅。这里像是一座巨大的地下教堂，高耸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中。
杰尼斯特站在入口处，打了个响指。
“啪。”
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离我们最近的一条环形顶灯应声亮起，柔和的白光照亮了下方展台上的第一个装饰物。
紧接着，仿佛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大厅顶上的灯光从近到远，一排接一排地依次亮起。光带在黑暗中急速延伸，像是一条通向未来的光路，瞬间点亮了整个空间。
我被这壮观的景象震撼了。还没从与亲人重逢的巨大冲击中缓过神来，此刻的我只能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大脑还在努力处理着过载的信息。
“哇！”艾希姐反倒成了那个活跃气氛的人。她指着第一个展台上的东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看起来……像一把枪？”
杰尼斯特的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那种笑容很纯粹，不像是一个掌控亿万资产的CEO，倒像是一个向伙伴炫耀玩具的男孩。
“那是土豆枪。”他走过去，轻轻抚摸着那根由PVC管和点火器组装成的简陋装置，“我和你父亲……亚瑟，小时候一起做的。我们用它，把邻居家的玻璃和谷仓打得全是洞，为此没少挨骂。”
他领着我们走向下一个展台。我很高兴艾希姐能活跃气氛，因为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我父亲过去的大门。
“这个！好大！”艾希指着一台被放置在基座上、看起来破旧不堪但充满了机械美感的引擎。
“那是一台被爆改的拖拉机引擎。”杰尼斯特的眼神变得很温柔，仿佛透过那些锈迹看到了当年的夏天，“亚瑟总觉得它效率太低，噪音太大。我们花了一个夏天的时间，拆了装，装了拆，差点把爷爷的谷仓点着。但最后，我们让它的功率翻了一倍。”
“还有这个，”他指着旁边一个造型奇特、甚至有些滑稽的小车，“我参加学校科技竞赛的作品，一个机械臂小车。”
“这个车车……好丑。”艾希姐做出了诚实的称赞。
“哈哈，是吗？”杰尼斯特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它确实很丑，那时候我还没学过设计。但它拿了第一名，因为它能自动识别并抓取所有的目标物体。”
我们走过一排排展品，每一件都像是从时光长河中打捞出来的碎片。那是属于康纳德兄弟的青春，是他们天才之路的起点。
直到我们来到一辆老旧、廉价的黑色轿车前，杰尼斯特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是一辆几十年前的款式，车漆已经剥落，车灯也有些泛黄。但在灯光的照耀下，它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仿佛在等待着它的主人再次启动。
“这是亚瑟送给我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杰尼斯特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个时候他才刚刚开始工作不久，没多少钱。但他却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买了这么一堆……在当时看来也是破铜烂铁的东西。”
他伸手抚摸着车前盖，眼神变得无比柔和。
“他给它取名叫布鲁斯。他说这辆车虽然老，但很结实，像个硬汉。”
杰尼斯特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是回忆带来的温暖。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开它去爬老鹰山。那天下了暴雨，路很滑，结果布鲁斯在半坡上给不上劲了，死火了。我们俩只能冒着雨在后面推车，浑身都是泥。”
“亚瑟一边推一边喊：‘加油，布鲁斯！你一定行的！别给我们丢脸！’”
杰尼斯特模仿着父亲当年的语气，眼角有些湿润。
“那时候我们真的很傻……但也很开心。”
再往前走，画风突变。
一辆造型优雅的金色兰博基尼缪拉静静地停在展台上。它就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感。
它成为了过去与现在的分界线。
“哇！这个车的眼睛好大！”艾希姐欢呼起来，她显然更喜欢这个亮闪闪的东西。
杰尼斯特脸上的怀旧神情消失了。他看了一眼那辆车，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赏，还有一丝……逃避。
“看看后面的吧，”他立刻换了个话题，脚步加快了一些，“那些都是比较近的发明。”
他指着分界线后的东西，那里的光线更白、更冷，充满了科技感。
“炽天使悬浮轿车原型机，”他指着一辆没有轮子、悬浮在磁力底座上的红色流线型载具，“电磁静音悬浮，最高时速400公里。只是造价太贵了，无法量产，董事会那帮蠢货觉得不划算。”
“胡蜂武装无人机，”他指着空中悬挂的一群如同昆虫般的小型飞行器，“具备AI集群作战逻辑，主要用于基地防御。它们能像蜂群一样协同攻击。”
“还有这个，太阳神等离子切割刀。最高温度可以瞬间融化合金装甲。虽然是民用版，但稍微改装一下……”
他的语气不像是一位老谋深算的CEO，倒像是一位自豪的发明家，在向人展示他最得意的杰作。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大厅的尽头。那里陈列着几具狰狞的、充满了暴力美学的外骨骼装甲。它们高大、厚重，装载着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武器系统，仿佛随时准备踏平一切。
“杰尼斯特叔叔，”我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但充满了好奇，“你该不会是像托尼·史塔克或者布鲁斯·韦恩那样的超级英雄吧？”
杰尼斯特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哈哈！我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不愧是亚瑟的儿子，想象力跟你爸一样丰富。”
“我倒是想，里昂。”他收起笑容，拍了拍其中一套装甲冰冷的外壳，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我没有布鲁斯·韦恩那样的身体素质和惩奸除恶的信念。我也不是托尼·史塔克，现有的科技也造不出那样稳定的冷核聚变能源。”
他指着装甲的驾驶舱，语气变得现实而冷酷：
“更别说战衣里那些违背物理规律的减震装置了。如果我穿着这个，做出一个几十G的机动动作，我只会在里面被压成一摊肉泥。现实是很残酷的，里昂。”
“不过……”他指着旁边几具造型明显更加纤细、流线型、如同华丽女式服装般的装备，“这些轻型装甲，倒是可以给露米用。她的身体比较特殊。”
我们走过了大厅的尽头。身后那些聚光灯，从近到远，一排一排地熄灭了。
黑暗重新吞噬了那些“过去”和“未来”。一切重新被封存。
杰尼斯特突然站着不动，我也停下了脚步。
“嗡——”
脚下的平台开始无声地升起。这是一部巨大的隐藏式电梯。
平台带着我们穿过了头顶的黑暗，送往了另一个区域。
电梯停下，灯光亮起。我们来到了一个明亮的、充满生活气息的起居室。这里有柔软的沙发、温暖的地毯，甚至还有一个壁炉，与下面的冰冷截然不同。
“咕噜噜——咕——”
在这安静的时刻，我的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响亮地叫了起来。
我尴尬得脸都红了，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
杰尼斯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看我，”他拍了拍额头，有些自责，“光顾着怀旧了。你们从昨天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吧？我带你们去餐厅。”
他一边走，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转过头，眼睛发亮地看着我：
“对了里昂，你喜欢吃芝士汉堡吗？”
我愣住了：“……还，还行？”
“太好了！”他显得异常兴奋，像个找到了知音的孩子，“康纳德家的人都爱死芝士汉堡了！我每天至少要吃一个！这是我们的传统！”
他一边和我们走向餐厅，一边兴致勃勃地比划着：
“我跟亚瑟，以前还去参加过岩城嘉年华的大胃王比赛，吃的就是芝士汉堡。那家伙吃到第十个的时候就当场吐了，吐得一塌糊涂，简直丢死人了……我们的竞争对手也是实力强劲，有个人能吃十四个。”
“但最后还是我们赢了！因为我吃了十五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