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基地的餐厅并不像诺克斯庄园那样,是一个用于社交、展示威严与权力的宏伟大厅。这里更像是一个属于未来主义者的私人厨房。
开放式的设计,充满了手术室级别的冷白色灯光、拉丝不锈钢和强化玻璃。这里干净得刺眼,空气中没有一丝油烟味,只有高效空气循环系统带来的清新与冷冽。
露米推来一辆锃亮的金属餐车,无声地滑过地板。她戴着手套,动作标准得像在进行某种精密实验,将餐车上的银质餐盘一个个摆在长条形的金属桌上。
每个盘子都盖着一个精致的、抛光的圆顶盖,映照出我和艾希姐充满好奇的脸。
我以为盘子里会是那种我叫不上名字的、摆盘精致如同艺术品的高档美食。毕竟,杰尼斯特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站在世界顶端、极会享受生活的富商。
“来吧,看看今天的盛宴。”
杰尼斯特叔叔似乎很享受这个揭秘的时刻,他做了个优雅的“请”的手势,眼神里闪烁着孩子气的期待。
我好奇地伸出手,掀开了离我最近的一个盖子。
热气升腾。
我愣住了。
盘子里没有什么松露或鱼子酱,只有静静躺着的一个……巨无霸芝士汉堡。双层牛肉饼滋滋冒油,金黄色的芝士片半融化地覆盖在肉饼上,散发着令人疯狂的热量香气。
我掀开第二个——一堆堆成小山的、金黄酥脆的粗薯条。
第三个——炸得焦黄的麦乐鸡块和一只硕大的炸鸡腿。
第四个——两只刚出炉、表皮还在此起彼伏呼吸着的葡式蛋挞。
全是高热量、高油脂、高糖分的“垃圾食品”。
我并没有感到不满或失望,反而喉咙动了一下,食指大动。
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些东西了。在诺克斯庄园的餐桌上,永远是精致、健康、营养均衡的高级料理。
迈克尔管家是绝不会允许这些“垃圾”上桌的,他认为那是对味蕾的侮辱。
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种粗暴的碳水化合物和脂肪,才是最极致的慰藉。
艾希姐也饿得不行,她盯着那些食物,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都在发光,就像盯着猎物的猫。
“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会喜欢!”
杰尼斯特似乎对我们的反应很满意,他解开西装扣子,毫无形象地直接用手抓起一个芝士汉堡,“都开吃吧!在我的地盘,不用讲究那些虚伪的餐桌礼仪。”
我还算矜持,拿起那个汉堡,咬了一小口。肉汁在口腔里爆开的感觉让我差点呻吟出声。
而艾希姐则完全抛弃了形象。她一把抓起那个炸鸡腿,根本不在乎烫,狼吞虎咽地两口就解决掉了大半。她吃得太急,有些噎住了,却舍不得吐出来,只能随手抓起旁边一杯加了冰块的可乐,仰头灌了下去。
“嗝——!”
她打了一个响亮的气泡嗝,脸上露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满足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刚想问露米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吃。
她像个尽职的雕像一样站在叔叔身后,双手交叠在身前,面无表情。而杰尼斯特也没有任何让她一起吃饭的意思,仿佛她只是这间餐厅里的一个家具。
就在这时,餐厅一侧的旋转楼梯上传来了急促的高跟鞋声。
“杰尼斯特!我昨天放你床头柜上的Q3财报你是不是又没看?!你再不削减创世纪项目的科研支出,三个月后公司就连保洁阿姨的工资都开不起了!”
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一边骂着,一边快步走了下来。
她大概三十岁不到,头发松散地盘着,甚至有几缕垂在额前;领带被扯松了挂在脖子上,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了,露出了精致的锁骨;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一副刚刚下班、累得要死的疲惫样子。
她手里拿着一块平板电脑,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赤字,完全没有注意到餐厅里的异样。
直到她走下最后一级楼梯,才猛然看到了坐在餐桌旁、正拿着汉堡和鸡腿的我们。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天啊……”
她猛地一拍脑门,原本苍白的脸颊瞬间泛红,那是尴尬和羞恼的颜色。她慌乱地捂住领口,试图整理自己那凌乱的仪表。
“杰尼斯特!你今天有客人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窘迫得转身就想逃回楼上。
“哎!别走啊,缪拉!”
杰尼斯特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幕,他把汉堡叼在嘴里,赶紧冲过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来,里昂,”他把我拉了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缪拉·斯特林,是……呃……我的助理。”
“是首席运营官!”
那个叫缪拉的女人没好气地更正道,她用力甩开杰尼斯特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且还是你这个什么事都不管的甩手掌柜,当年哭着求我留下来的!不然老娘早跳槽了!”
“好好好,首席运营官大人。”杰尼斯特毫无诚意地敷衍着,然后向她介绍我:“缪拉,这是里昂,是我的侄子。”
缪拉愣了一下,眼中的怒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打量。
“你好,缪拉女士。”我礼貌地点了点头。
“你好……”她似乎还在为刚才的失态而尴尬,有些局促地整理了一下头发。
“还有这位……”杰尼斯特看了一眼正咬着吸管的艾希姐,似乎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呃……”
“她叫艾希,”我赶紧接话,“是我的家人。”
缪拉点了点头,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我们正在吃的食物上。
“杰尼斯特!”她指着满桌的油炸食品,声音拔高了八度,“你又在吃这些垃圾食品!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的胆固醇指标已经超标了!再这样吃下去,你迟早吃成个猪头!”
“人吃再多也不可能变成猪,”杰尼斯特一边咀嚼着汉堡,一边理直气壮地反驳,“除非改变基因序列。这是生物学常识,缪拉。”
“我只是打个比方!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缪拉更生气了,“重要的是,你又用这种食物招待客人!这是不礼貌的!我上次让你招待能源部议员的时候就跟你说过了,要法餐!法餐!”
“你看里昂和艾希吃得多开心!”杰尼斯特指了指我们,“他们都是家人,讲究那么多虚伪的礼仪干嘛?吃得开心才最重要!这叫灵魂的补给!”
“你……”缪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张嘴就要继续反驳。
杰尼斯特显然不想再听她唠叨。他眼疾手快,抓起自己手上那个刚咬了一半的芝士汉堡,趁缪拉张嘴的瞬间——
“唔!”
他把汉堡塞进了缪拉的嘴里,物理意义上阻止了她的反驳。
然后,他顺势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吃吧,还是热的。”
缪拉愤怒地瞪着他,嘴里被塞满了食物,腮帮子鼓鼓的,像只生气的仓鼠。但她并没有吐出来,而是狠狠地咀嚼着,仿佛在嚼杰尼斯特的肉,最后恶狠狠地咽了下去。
吃完一口,她擦了擦嘴,目光不再看杰尼斯特,而是转向了那个一直站在墙角、如同透明人般的露米。
“你又让露米在旁边罚站?”
缪拉的火力立刻转移了,语气里充满了不满。
“她怎么说也是你的女儿,你不要总把她当成工具好不好!哪有让家人看着自己吃饭的道理?”
缪拉没等杰尼斯特回答,直接拿起餐盘里一个崭新的汉堡,站起身,走到露米面前,递了过去。
露米没有接,她下意识地看向杰尼斯特。
缪拉皱起眉头,直接侧身挡住了露米的视线,切断了她和杰尼斯特之间的眼神交流。
“看他干什么?看我。”
缪拉挑了挑眉,语气霸道而温柔:
“怎么,我难道连给你一个汉堡的资格都没有吗?拿着,这是命令。”
露米看着眼前的汉堡,又看了看缪拉那双坚持的眼睛。她沉默了两秒,那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缓缓抬起,接过了汉堡。
“……谢谢。”她低声说。
然后,她像模仿我们一样,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触动。
虽然杰尼斯特只说缪拉是他的助理,但他们二人之间那种针锋相对却又无比亲密、仿佛老夫老妻般的关系,就连我这个九岁的孩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缪拉一边吃着薯条,一边正惊叹于艾希姐居然能两口吃完一个汉堡,还在那给艾希姐递纸巾。
杰尼斯特则趁着这个机会,偷偷凑到了我身边。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偷偷询问起:
“里昂……那个……艾希……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