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尼斯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着我，那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里，我竟然看到了一丝羡慕。
他当时的确是在羡慕我。
羡慕我这个九岁的孩子，敢于如此直白、如此绝对、如此坦率地，说出“一切”这个词。
这份羡慕只持续了一秒钟，他那柔软的内心瞬间关上了大门，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酷的人。
他用一种长辈的说教口吻教导我：“里昂，你还小，不要老是说这么绝对的话。情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稳定的变量。它会背叛你、拖累你……”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这副口吻不太好， 太过尖锐，他本想用更亲切的态度和我相处。
“杰尼斯特。”缪拉及时地 打断了他。她看出了杰尼斯特想和解那份情感尴尬，她知道他那拧巴的心理——既渴望亲近，又排斥情感连接。
“你怎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你还有个侄子？”缪拉巧妙地替他转移了话题。
“我……”杰尼斯特被问住了。
“我只在里昂刚出生时见过他一面。” 他生硬地解释道，“亚瑟和嘉娜法贝出事的那天…… 里昂侥幸逃离了。 我以为……我以为他已经……”
“让我来说吧。”我打断了他。
我既然已经选择相信杰尼斯特，我就必须让他知道这几个月来，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确实是侥幸逃离的。”我平静地看着他，“是艾希姐刚好出现在隔壁，她帮我逃出生天的。”
我开始讲述，从那个月亮坠落的夜晚开始。
“她把我带回了她的公寓，但她不知道怎么照顾我，又把我送到了孤儿院。”
“但后来，晶科科技的人想去孤儿院把我带回来。 我以为是要劫持我，而艾希姐又一次回来救了我。”
“之后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几个月。我教她识字，她教我格斗。”
“直到几周前，EMT 袭击了我们的公寓。”
说到这里，我因为嘴快，忘了眼前的叔叔和缪拉阿姨是“光明社会”的人，我下意识地说：
“艾希姐是岩城最顶尖的职业杀手，她的技艺 非常高强，EMT部队一时间拿不下她，但她为了救我……”
餐厅里的气氛瞬间变了。
缪拉的表情从惊讶变为感动。
而杰尼斯特的眉头，却死死地皱了起来。
我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变化，我只想把故事说完：“……她为了救我，选择和EMT 的队长同归于尽。 但最后她被甩出爆炸中心，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伤，但她失去了记忆，只记得我。 我们无处可去，才流亡到了诺克斯家族。”
故事讲完了。
艾希似没吃饱，正在讨要露米没吃完的汉堡。她似乎一点都不在乎露米当初还把她踹飞过。
“天啊……”缪拉的声音在颤抖，“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她知道，这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应该经历的悲剧。
“杀手……”杰尼斯特却念念有词，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介怀。
“里昂，你还是太天真。一个职业杀手，怎么可能‘刚好’出现在你家楼下？又‘刚好’在你被绑架时救了你？而她现在‘刚好’失忆了？”
“她一定另有所图！”
“杰尼斯特！你又在胡说什么？！”缪拉猛地站了起来， 愤怒地批评他，“你没有听到里昂说什么吗？！”
“如果她真的‘另有所图’，她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孤儿院救他？！她又为什么要牺牲自己 去换里昂的一线生机？！”
“这是你用数据无法计算的，杰尼斯特！这是人性！”
“人性？”杰尼斯特冷哼一声，他一直很排斥这种非理性的情感连接。
“里昂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不稳定的‘人性’。他需要的是回到正轨。”
他转向我：“里昂，你的人生只是走岔了路，你不应该在下水道和黑帮里浪费时间。”
他开始为我的未来进行谋划。
“里昂，”他擦了擦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知道吗，我和亚瑟……我们家一开始并不是什么有钱家庭。我们的求学之路并不轻松。”
“我能读完大学，是靠我和亚瑟同时拿到的全额奖学金，并且还有嘉娜法贝提供的一些经济援助。”
“我不想让你再吃我们吃过的苦。”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都给你规划好了。”
他的眼睛重新燃起了那种狂热的光芒，开始向我描绘那幅轻松又诱人的画卷：
“你不用像我们一样挤在公立学校。我可以让你入学晶科科技附属小学。给你提供岩城最高的师资力量。你不用担心作业和考试，那里的课程对你来说就像游戏。你只需要去结识一些最聪明的孩子。我想想你会轻轻松松地成为第一名。”
“然后是普罗米斯学校。”他让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个社交俱乐部。“你甚至不需要去考试。我会以你父亲的名义，给他们捐赠一栋‘康纳德’实验楼。你毕业后，那些议员和董事长的孩子，都会是你的资源。”
“大学，”他喝了一口可乐，“你想去帝国理工还是雾大，随便你挑，我在这些高校里都有些人脉。你完全有时间修一两个博士学位回来，不用担心学费，我会以晶科的名义为你设立一个专项基金，资助你感兴趣的任何项目。那会是一场长达数年、愉快的学术假期。”
“最后，”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未来，“回来继承晶科。或者，”他大方地摆了摆手，“如果你觉得我的公司太老旧，你自己创业，我给你提供无限的保障和支持。”
他沉浸在这幅蓝图里，描述着这条路有多么轻松，我未来会得到多么辉煌的、吸引人的世俗成就。
“这是一条最正确、最高效的路。 你会拥有亚瑟和我当年梦寐以求的一切。名誉、财富、地位……轻而易举。”
“杰尼斯特！他里昂经历了这些，还能重拾对生活的向往，这本身就已经难能可贵！你不应该奢求更多！”
“我只是在让他回到正轨！”
“他不需要你的正轨！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缪拉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尖锐。
“里昂才九岁！” 她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他不是你的实验品！他的人生应该由他自己做决定！”
“不要把你认为对的道路， 强行套在别人身上！”“我这不是强迫，缪拉。”杰尼斯特皱起了眉头，似乎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这是最正确、最高效的路！你以为他是普通孩子吗？”
他指着我：“他继承了亚瑟和嘉娜法贝的天才！ 他注定要成为比他们更杰出的科学家！”
杰尼斯特和缪拉同时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我低头看着盘子里那半个吃剩的芝士汉堡。
我想起了在诺克斯庄园里的日子，莫妮卡也曾为我规划过未来。
曾经在那个破旧的公寓里，我没得选，我唯一的选择就是活下去，但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和自由。
而现在，我可以做出选择，但我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