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诺克斯庄园。
庄园的安保中心内,灯火通明。这里曾是卡戎的领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个老杀手身上特有的雪茄味。
如今,坐在那张被文件淹没的红木办公桌后的,是薇德拉·米瓦德。
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手中转动的钢笔不小心脱手,掉在桌上。
“妈的,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她低声咒骂了一句。
作为“德拉曼因货运”的大姐头,她习惯了和汽油、轮胎以及朴实的工人们打交道。那时候的问题很简单:谁敢动我的货,我就打断谁的腿。
但作为诺克斯家族的代理执行队长,问题却像一团乱麻。
桌上堆满了各色文件:原本依附于家族的小帮派在亚历山大死后开始蠢蠢欲动,地盘交接的账目对不上,还有那些想趁火打劫的外部势力……
每一件事都需要她做出决断,而每一个决断背后,都可能意味着流血。
最让她头疼的,是她必须时刻紧绷那根名为“原则”的弦。她答应过莫妮卡,也答应过自己要坚持原则。但在黑帮的世界里,要维持秩序而不杀人,比直接大开杀戒要难上一百倍。她必须用更精准的暴力、更巧妙的威慑来填补死亡的空缺。
“还是开卡车简单啊……”
薇德拉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台过载的发动机,随时可能冒烟。
“笃笃笃。”
一阵轻柔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
薇德拉猛地睁开眼,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左轮手枪。在这个时间点,敢来敲执行队长门的,通常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请进。”
门锁轻响,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看到来人时,薇德拉愣住了。
走进来的不是满身血污的手下,也不是来汇报坏消息的迈克尔。
是莫妮卡。
没有黑色的丧服,没有精致的妆容。她穿着一身淡金色的真丝睡衣,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赤着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
此时的她,看起来只是一个疲惫不堪的十六岁少女。
但她手里的东西却极其违和——她的左手提着一整支沉甸甸的伊比利亚火腿,右手拎着一瓶没有标签的陈年红酒。
这副“深夜食堂”般的造型,让薇德拉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下来。
“我知道你忙得连晚餐都没吃,”莫妮卡关上门,脸上带着一丝勉强的笑意,“特意去地窖里拿了点好东西。怎么样?赏个脸?”
“哟,”薇德拉挑了挑眉,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大手一挥,将桌上那些令人头疼的文件像垃圾一样扫到一边,清理出一片空地,“莫妮卡大小姐居然大半夜亲自来犒劳属下了?这要是传出去,我这面子可就大了。”
她接过那支火腿和酒瓶,熟练地找出刀具和杯子。
“不过嘛……”
薇德拉一边倒酒,一边故作轻松地调笑起来。她不想让气氛变得太沉重,莫妮卡眼底的乌青太明显了,她需要放松。
薇德拉端起酒杯,身体前倾,凑近莫妮卡,眼神暧昧地在她那被丝绸包裹的曲线上打转。
“这美酒虽好,却不及大小姐美貌半分啊。”薇德拉压低声音,用一种充满磁性的帅哥音说道,“不如……让大小姐亲自‘犒劳’一下我吧? 毕竟我可是为了你,连命都快卖给诺克斯家了。”
她以为莫妮卡会像往常一样,红着脸骂她“流氓”,或者高傲地翻个白眼。
但莫妮卡没有。
莫妮卡站在桌前,直勾勾地看着薇德拉。在昏黄的台灯下,她那双宝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迷离而破碎的光芒。
“也不是不行。”
莫妮卡轻声说道。
说着,她竟然真的伸出手,装模作样地开始解开睡衣领口的扣子。
修长的手指解开第一颗扣子,露出了精致的锁骨;接着是第二颗,大片雪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薇德拉脸上的坏笑瞬间僵住了。
“喂……喂!”
她慌了。她赶紧恢复正经,一把抓住了莫妮卡还在继续向下移动的手。
“我开玩笑的!祖宗!”薇德拉的声音都变调了,“我只是出于和你之间的情谊才接这活儿的,可不是馋你的身子! 你别搞得像是潜规则一样!”
她手忙脚乱地帮莫妮卡把扣子重新扣好,动作笨拙得像是在拆弹。
“你吓死我了……你要是真脱了,明天教父非得把我的皮剥了不可。”
就在薇德拉扣好最后一颗扣子,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
莫妮卡突然向前一步,整个人失去了支撑般,重重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薇薇……”
一声破碎的呼唤。
莫妮卡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她死死地抱住薇德拉的腰,把脸埋在这个比她高大、比她强壮的朋友的肩膀上。
刚才那个“解扣子”的举动,根本不是什么调情,那是她濒临崩溃时一种自暴自弃的试探,一种渴望被拥抱、被接纳的求救信号。
“我不行了……我真的装不下去了……”
莫妮卡开始哭诉。那些在葬礼上面对索菲娅时的冷酷、在手下面前的威严……所有这些强撑起来的坚硬外壳,在这一刻宣泄一空。
薇德拉叹了口气。她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沉默地抱着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在暴风雨中瑟瑟发抖的小猫。
“……明天我就要回学校了。”
莫妮卡的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
“但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同学了。看着他们讨论乐队,讨论舞会、讨论考试……”
“我穿着校服,假装自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但我已经没有资格享受那些了。”
“如果我能做得更好一点,更果断一点……”
她的手指死死抓着薇德拉的衣角,指节发白。
“如果那天在医院,我能让马库斯去把亚历山大绑回来,他就不会死了……”
“如果我再强一点,如果我能早点看穿埃尔文的阴谋,里昂也不用被迫离开……”
“我什么都做不到……我连我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我根本继承不了父亲的位置……我只是一个……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自以为是的废物……”
“够了!”
薇德拉突然喝止了她。她双手抓住莫妮卡的肩膀,强行把她从怀里拉开,直视着那双哭红的眼睛。
“听着,莫妮卡·诺克斯。”
薇德拉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粗犷力量,瞬间击碎了莫妮卡的自怨自艾。
“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之一。”
“我没见过谁能在十六岁这个年纪,在家里顶梁柱全塌了的情况下,还能撑住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族。换个人早就撂挑子了。”
薇德拉指着桌上那堆文件。
“你看看这些烂摊子。换作是亚历山大,他看得懂吗?换作是朱利安,他敢签吗?”
“亚历山大的死不是你的错,那是他自己的愚蠢和傲慢害了他。”薇德拉的眼神变得柔和,“你不可能救一个自己要往海里游的人,哪怕你是上帝也不行。”
“至于里昂……”
提到这个名字,薇德拉的眼神暗了暗,但随即又亮了起来。
“他的离开,不是因为你没用,而是因为他在乎你。”
“那个小鬼比谁都聪明。他知道什么是主次,他知道你应该以诺克斯家族为重。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和你并肩作战。”
薇德拉伸出粗糙的拇指,笨拙地擦去莫妮卡眼角的泪水。
“所以,别再说什么废物不废物的屁话了。”
她认真地承诺道:
“放心吧。就算天塌下来了,我也会陪着你一起扛的。”
莫妮卡终于止住了眼泪。她看着眼前这个虽然粗鲁、却无比可靠的朋友,眼中充满了感激和一丝久违的温暖。
“谢谢你,薇薇。”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恢复了一点往日的平静,“我很抱歉……大半夜跑来发疯,打扰了你。”
“我知道你压力也很大,我知道你最讨厌这些家族烂事……但你还是为了我,接过了这个担子。”
薇德拉笑了。她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豪迈地擦了擦嘴。
“别说傻话了。”
她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重新变回了那个玩世不恭的大姐头。
“咱们之间不谈这个。事成之后,记得好好‘犒劳’我就行了。”她眨了眨眼,莫妮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拿起桌上的小刀,切下一片薄如蝉翼的火腿,递给薇德拉。
在这个充满了危机与寒意的深夜,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旁,两个女孩靠在一起,分享着美食与美酒,也分享着这点微薄的温暖。
这或许是莫妮卡倒数第二次像个孩子一样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