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威士忌在精致的水晶杯中摇曳,折射出书房里昏黄而暧昧的光线,散发着辛辣而醇厚的橡木桶香气。
席德·诺克斯端起酒杯,深深地嗅了一口,仿佛在嗅闻一段尘封已久的岁月。然后,他仰头一饮而尽。烈酒顺着喉咙烧进胃里,仿佛点燃了他那具残破躯体内沉寂已久的火焰。
“哈——”
他长叹一声,将被子重重地放在桌上。他的目光穿过书房昏暗的灯光,仿佛看向了遥远的、那个还没有轮椅和白发的过去。
“那时候,莫妮卡,你还只有这么高。”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只到他胸口的高度。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我是个疯子,是个被权力冲昏了头脑、想要篡位的叛徒。连你父亲也是这么告诉你的吧?”
莫妮卡点了点头。在她的记忆里,席德叔叔就是一个家族的禁忌,一个被刻意抹去的污点,一个用来吓唬小孩的反面教材。
“其实,是我要他那么宣扬我的,我希望能以此确保他得位的正当性,同时把我自己隐藏起来,以免被外人察觉。”席德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
“那时候的诺克斯家族正处在十字路口。老一辈的人死了,新的人还没站稳。”
“我认为,岩城就是个烂泥潭,永远不可能有转机。这里的黑暗是根深蒂固的,就像下水道里的苔藓。只有彻底整合地下世界,吞并其他家族,让诺克斯成为唯一的话事人,拥有绝对的暴力,才能真正保护好家人。”
席德的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那是他当年未曾熄灭的野心。
“但你父亲不同。”席德看了一眼书桌上维克多年轻时的照片,眼神复杂,“他比我看得远,也比我乐观。”
“他认为,帝国不可能永远放任岩城这样堕落下去。”
“总有一天,来自外部的、更高层次的力量会降临这里,净化一切罪恶。那个时候,如果我们还是黑帮,就会和地下世界一同灰飞烟灭。”
“所以,他坚持要洗白,要让家族脱离黑暗,让你们这些后代能在草坪上奔跑,在学校里和正常的孩子同桌而坐。”
莫妮卡沉默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理解父亲的执念。那不是软弱,那是为了生存而必须进行的断尾求生。
“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席德苦笑,“所以我决定挑战教父的权威,把他从教父的位置上赶下来,用我的方式来拯救家族。”
“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但很奇怪,虽然打得热闹,枪声不断,却没死几个人。”
席德转动着手中的空酒杯:“因为我们都收着力。我们是亲兄弟,我们都担心如果内战太惨烈,会让其他势力趁虚而入。我们就像两头在悬崖边角力的狮子,都在等着对方先坐不住。”
“最后,是我先坐不住了。”
席德看着莫妮卡,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
“我绑架了你。 或者说……是哄骗。”
“我记得……”莫妮卡回忆起那个模糊的下午,“那天你带我去游乐园,给我买了棉花糖。我以为……你是带我出去玩。”
“是啊,那是你第一次离开庄园。”席德叹了口气,“很抱歉让你第一次出门就经历那样的事情。”
“我把你带到了我的据点。我想用你逼维克多退位。”
“你父亲如约赶来了。他不肯退位,也知道我不会真的伤害你。于是,就在那个废弃的仓库里,我们两兄弟,拿着枪,指着对方的脑袋。”
“那是死局。”席德的声音变得紧绷,“我知道他不会开枪,他也知道我不会开枪。我们是亲兄弟,我们都下不了手。”
“但如果这样僵持下去,家族就真的要分裂了。”
“就在那个时候……”席德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那个小女仆动手了。”
莫妮卡一愣:“女仆?你是说……艾希?”
“就是她。”
席德指了指自己的双腿。
“那天你被带走时,那个平时笨手笨脚、只会打碎盘子的女仆也在场。我没把她当回事,维克多带她来,只是为了让她在乱战中保护你。”
“但谁也没想到,就在我和你父亲僵持不下的时候,那个小丫头……她从裙底下掏出了一把枪。”
“砰!”
席德模仿了一声枪响。
“快、准、狠。”
“子弹精准地击穿了我的脊椎。我当场就瘫了,枪也掉了。”
“如果不是运气使然,那她一定是个外科天才。” 席德感叹道,“她避开了所有的要害血管和神经中枢,没有要我的命,只是让我……坐下了。”
“这一枪,打破了僵局。我输了,你父亲赢了,而且……坐稳了教父的位置。”
莫妮卡震惊地听着。她一直不知道,原来家族的历史,在那个时候就被艾希改写过。
“之后,我被送去医院抢救。”席德笑了,“讽刺的是,我就住在维克多之前住的那间病房。”
“我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下肢瘫痪。我坐上了轮椅,被送去了疗养院。你父亲经常来看我。我们在那里谈了很多。”
“我接受了落败的事实。我看着外面的世界,发现或许他是对的。所以我转而支持他的洗白计划。”
“同时,我也答应了他。”席德看着莫妮卡,“在家族最需要我会回来。”
席德将杯中最后一点酒倒进嘴里。
“我不后悔当初拿枪指着维克多。”他说,“我也不恨艾希,相反我更感激艾希。”
“是她那一枪,帮我们打破了那个死局。她没让我们兄弟染上同族之血,也没让家族在内斗中留太多的血。”
“如果那天死的不是我的腿,而是我们其中的一个……现在的诺克斯,早就被埃尔文吃干抹净了。”
莫妮卡看着眼前这个老人。他一点也不疯,他比任何人都清醒,他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在做什么。
原来,所谓的疯子和叛徒背后,藏着的是两个男人对家族最深沉、也最无奈的爱。
“好了,故事讲完了。”
席德放下酒杯,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现在,该干活了,小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