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文大厦的顶层办公室,仿佛一座悬浮于云端之上的孤岛。巨大的全景落地窗将外界的风雨与喧嚣彻底隔绝,这里只有恒温系统吹出的微风,和那种属于权力巅峰的静谧。
艾弗森·埃尔文坐在那张宽大得有些过分的黑檀木办公桌后,手里端着一只精致的骨瓷咖啡杯。那是他最钟爱的一只,杯沿镀着细腻的金边,在冷白色的灯光下流转着微光,与他指间那枚不停翻转的镀金霍币相得益彰,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铮铮”声。
“老板。”
那个总是穿着灰色西装、精干得像个机器人的手下推门而入。但他今天的脸色比平日里苍白了几分,脚步也略显沉重。
“前台……刚刚收到了一个包裹。署名是诺克斯。经过我们的防爆检测,确认不是炸弹。”
艾弗森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柄,霍币停止了翻转。
“拿进来。”
几分钟后,那个散发着森森寒气和淡淡血腥味的白色泡沫箱被放在了办公桌上,就在那杯热腾腾的浓缩咖啡旁边。这种生与死、热与冷的对比,显得格外刺眼。
箱盖被揭开。
萨尔维奥的头颅静静地躺在干冰升腾的白雾中。他的表情极度扭曲,五官挤在一起,定格在死前最后一刻的惊恐与绝望中。在那颗灰白的头颅旁,插着一张沾着暗红色血迹的白色卡片,上面是莫妮卡那娟秀而有力的笔迹,力透纸背:
“退货”
艾弗森看着这颗曾经对他唯唯诺诺的头颅,表情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他看的不是一个死人,而是一份数据出错的季度报表,或者是这顿午餐里不合胃口的一道菜。
“看来,那个小丫头比我想象的要难缠。”他淡淡地评价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嘲讽。
萨尔维奥暴露了。这意味着诺克斯家族的内部清洗已经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那艘破船正在堵上漏洞。
他不由得有些担忧另一个更为关键的棋子——那个负责切断诺克斯资金链、掌握着无数秘密账户的法比奥·里奇。
艾弗森放下手中的霍币,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熟练地拨通了法比奥的加密号码。
“嘟……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
电话通了。
“喂?”
那头传来的不是法比奥那略带神经质的尖细嗓音,而是一个平稳、儒雅,却透着一股深沉疲惫的声音,像是从旧时代的留声机里传来。
是恩佐·兰帕迪。
“早上好,艾弗森。”
艾弗森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但他的语调依旧保持着那种无懈可击的完美礼貌,甚至带上了一丝虚伪的热情:“恩佐?早上好。”
“法比奥啊……”恩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的叹息,那是只有老人才有的无奈,“他现在有点……不方便。我们在叙旧。”
“叙旧?”
“是啊。谈谈过去,谈谈未来。”恩佐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艾弗森,我不得不赞扬你的计谋。你居然能把内奸插到我的身边,甚至是我的副手,而我直到昨天才发现。真是后生可畏。”
“不过,”恩佐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像手术刀一样锋利,“既然发现了,有些旧账,就得算清楚。”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杂音,像是恩佐打开了免提。
紧接着,法比奥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极度的恐惧、哭腔和颤抖,那声音已经不像人类,更像是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的老鼠:“救命……艾弗森先生!救我!你说过你会保我的!你说过我会进董事会的……”
“嘘——”恩佐温柔地打断了他,就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来,法比奥,看着我。”恩佐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和,“还记得十五年前吗?那时候你刚从乡下来到岩城,瘦得像只猴子,连最简单的账本都看不懂。你在码头上总被人欺负,是我把你带回来的,给了你第一口热饭。”
“……老、老师……”法比奥的哭声一滞。
“我教你穿西装,教你品红酒,教你怎么让那些枯燥的数字在账本上跳舞。”恩佐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一个怀旧的老人,每一个字都带着回忆的重量,“我把你从一个码头小混混,培养成了岩城最好的会计师。我没有孩子,法比奥。在我心里,你就是我要留给家族的遗产。”
“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只是一时糊涂!我只是……”
“不,你不是糊涂。”恩佐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失望,那比愤怒更让人绝望,“你是贪婪。你嫌弃家族老了,旧了。你觉得埃尔文那边才是未来。这我不怪你,人应该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但是,法比奥,”恩佐的语气突然变得坚硬如铁,不容置疑,“你不该出卖家人。你不该把那些看着你长大的叔叔伯伯们的保命钱,拿去给外人当投名状。家人不做买卖。”
“在这个家里,信任是不能被量化的资产。你把它卖了,就再也买不回来了。”
“不!不要!恩佐老师!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啊——!”
一阵液体剧烈翻涌的声音传来,那是人体被强行按入某种粘稠液体中的挣扎声,伴随着气泡破裂的咕噜声。
“这是工业显影液,法比奥。”恩佐解释道,声音在微微颤抖,那是他在压抑着内心的剧痛,“我们用它来洗掉钞票上的标记。现在,用它来洗掉你身上的污点吧。”
“咕噜噜……”
惨叫声变成了沉闷的窒息声,那是生命在化学药剂中消融的声音。
艾弗森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他的脸色依旧平静,但眼神却变得像深渊一样黑暗。
电话那头,恩佐似乎在看着法比奥挣扎,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那不仅仅是处决叛徒的冷酷,更是一个老师亲手扼杀自己心血的剧痛。
许久之后,挣扎声停止了。只剩下液体渐渐平静的微弱声响。
“……睡吧,法比奥。”恩佐低声说了一句,那是最后的告别。
随后,他重新拿起了电话。
“好了,艾弗森。”恩佐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是心死之后的死寂,“请问你想找法比奥做什么?”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安静,连空气净化器的嗡嗡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艾弗森慢慢地放下了听筒。他看着桌上那颗萨尔维奥的头颅,又看了看窗外繁华的岩城。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缓缓伸出手,想要端起那个他最喜欢的骨瓷咖啡杯,喝一口咖啡来压下喉咙里的干涩。
也许是因为思考得太入神,也许是因为手指的一丝微不可察的松懈,又或许,他的内心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指尖碰到了杯壁。
“啪。”
那只精致昂贵的骨瓷杯,从桌沿滑落,重重地摔在了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棕色的咖啡液溅了一地,像是一滩污血。白色的瓷片碎成了无数瓣,金色的边缘在碎片中闪烁,像是一顶破碎的皇冠。
艾弗森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低头,静静地看着那一地狼藉,看着那些无法复原的碎片。
“啧……”
他发出一声轻微的、不耐烦的咂舌声。
他按下了桌上的呼叫铃。
“叫清洁工进来。还有……”
他抬起头,看着走进来的手下,眼中闪烁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冷光。
“把杯子换了。换个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