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城的深秋总是带着一种透进骨子里的湿冷。诺克斯庄园的大门前,枯黄的落叶被雨水打湿,黏糊糊地贴在黑色的沥青路上。
莫妮卡刚送走几位来商讨货物中转的小帮派头目。她正准备转身回屋,一个身影突然从路旁的景观树丛里窜了出来。
“莫妮卡小姐!请等一下!”
几名守卫立刻拔枪,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了来人。
“别开枪!我没有恶意!”那人吓得举起双手,声音发抖。
那是一个少年。看起来和莫妮卡差不多大,十六七岁的样子。他穿着一件廉价的皮夹克,头发染成了夸张的红色,脸上还贴着几个创可贴。
虽然他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狠角色,但他那双清澈、甚至带着一丝怯懦的眼睛,彻底出卖了他。
“我是瑞奇!”少年大声喊道,眼神里充满了急切,“我是……亚历山大大哥的人!”
莫妮卡皱了皱眉。亚历山大身边只有酒肉朋友,她从未见过这个孩子。
“让他过来。”莫妮卡挥了挥手。
瑞奇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他在怀里掏着什么。守卫们再次紧张起来,但瑞奇掏出来的,是一把崭新的M1911手枪。
他没有把枪口对准任何人,而是双手捧着枪,恭敬地递向莫妮卡。
“我是来把这个还给家族的。”瑞奇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还有,我想加入诺克斯。我想像亚历山大大哥一样,当个英雄。”
“英雄?”莫妮卡觉得这个词用在她那个死在妓女床上的哥哥身上,简直是最大的讽刺,“他?”
“是的!他是英雄!”瑞奇激动地抬起头,“我在学校里一直被同学霸凌。那些混混抢我的钱,把我按在厕所里打。我已经习惯了,直到那天,亚历山大大哥出现了。”
瑞奇的眼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
“他路过巷口,看到我被三个人围殴。他没有走开。他走过来,三拳两脚就把那些混混打倒了。然后他把这把枪塞进我手里,抓着我的手,让我指着那个领头的脑袋。”
“他说:‘开枪。打爆他的头,你就再也不会被欺负了。’”
瑞奇的手在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
“但我……我不敢。我看着那个混混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我下不了手。我觉得杀人是不对的。”
“亚历山大大哥没有骂我。”瑞奇擦了擦眼睛,“他只是叹了口气,说我像他那个弟弟。‘”
莫妮卡的心猛地一颤。
“然后他又把那些混混揍了一顿,警告他们:‘这小子以后是我罩着的,谁敢动他,就是动诺克斯家族。’他把这把枪送给了我,说留给我防身。”
“他救了我,他是英雄!”瑞奇看着莫妮卡,眼神狂热,“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我想加入黑帮,用力量去保护像我一样的弱者!这很酷,不是吗?”
莫妮卡看着手中那把手枪。那是亚历山大最喜欢的收藏品之一。她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亚历山大或许并不是出于正义,他只是在这个软弱的少年身上,看到了朱利安的影子,从而激发了他那扭曲的保护欲和作为兄长的虚荣心。
但这并不代表这是对的。
“瑞奇,”莫妮卡冷冷地看着他,“黑帮一点都不酷。”
“你觉得被人用枪指着头很酷吗?你觉得半夜睡在满是老鼠的安全屋里很酷吗?你觉得看着朋友的肠子流了一地很酷吗?”
“亚历山大死了。”莫妮卡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他死的时候浑身是洞。如果你想变成那样,那就滚吧,别来诺克斯。”
“我不怕死!”瑞奇被惹急了,“就算读完书,出来也找不到工作,我不想当个只会读书的废人!我敢开枪!只要是为了正义……”
“正义?”
一个沙哑、阴冷的声音从莫妮卡身后传来。
轮椅碾过落叶的轻响。席德摇着轮椅慢慢滑了出来。他腿上盖着毯子,手里把玩着一把AKC侧跳刀。
他抬起那双浑浊的、像死鱼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瑞奇。
“小子,”席德咧开嘴,笑得像个吃人的恶鬼,“你手里拿过枪,那你杀过人吗?你知道子弹钻进肉里是什么声音吗?你知道脑浆溅在脸上是什么温度吗?”
瑞奇被席德那恐怖的气场吓得退了半步,脸色煞白。
“我……我可以学……”
“学?”席德冷笑一声,“在这里,学费是命。”
突然,席德猛地扬手!
“嗖——!”
那把侧跳刀化作一道银光,贴着瑞奇的脸颊飞过,深深地扎进他身后的树干里,切断了几缕红色的头发,甚至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啊!”
瑞奇吓得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那点可怜的黑帮梦,被这一刀彻底击碎了。
“这就是黑帮。”席德冷冷地说,“如果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就别来当炮灰浪费我们的抚恤金。滚回去上学吧,诺克斯依然罩着你。”
瑞奇没有了刚才的狂热。他颤抖着爬起来,哭着跑远了,连鞋跑掉了一只都顾不上。
莫妮卡看着少年狼狈逃窜的背影,转头看向席德。
“谢谢,席德叔叔。”
“别谢我。”席德控制轮椅过去,拔出树干上的刀,“我只是不想让这种软蛋拉低了家族的档次。而且,现在的诺克斯,不需要更多无谓的尸体了。”
他看着莫妮卡手中那把枪:“留个念想吧。你那个混蛋哥哥,偶尔也会做件人事。”
下午,庄园的侧厅。
这里正在进行每月一次的抚恤金发放。由于埃尔文的经济封锁,信封比往常薄了一半。
莫妮卡坐在长桌后,看着恩佐机械地将一个个信封递给那些穿着黑衣的家属。她不敢看她们的眼睛,每一声“谢谢”都像是一记耳光抽在她脸上。
直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到了桌前。
那是罗莎婆婆。她的儿子是一个底层的外勤人员,在三天前的一次物资护送任务中,被奇美拉撕碎了。
罗莎婆婆没有接那个信封。她那双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抓住了莫妮卡放在桌上的手。
“大小姐……”老妇人的声音浑浊而急切,“我不要钱。我只想知道……我的小保罗,他走的时候……勇敢吗?”
“他有没有……丢了诺克斯家的脸?”
莫妮卡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知道真相。保罗死的时候吓坏了,他哭着喊妈妈,甚至试图抛下同伴逃跑,最后被怪物从背后扑倒,死状极惨。
但看着老人那双浑浊却充满希冀的眼睛,看着她像渴望救赎一样渴望一个肯定的答案,莫妮卡感到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浸满苦胆的棉花。
她反握住老人的手,强迫自己直视着对方,脸上露出一个悲伤但坚定的表情。
“是的,罗莎婆婆。”莫妮卡撒了谎,“保罗非常勇敢。他为了保护同伴,独自留下来断后。他没有后退一步。他是家族的英雄,他不辱使命。
老妇人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但那是释然的泪水。
“好……好……”她吻了吻莫妮卡的手背,像是吻着圣徒,“这就好。我就知道……他是诺克斯家的好孩子。他不辱没这个姓氏。”
她拿过那个薄薄的信封,像抱着勋章一样,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莫妮卡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维持在那里的坚强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
莫妮卡知道,这只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用人命填补的消耗战。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白皙、修长,没有沾染一丝血迹。但在她眼里,这双手已经红得刺眼。
“我是个杀人犯。”
莫妮卡在心里对自己说。
“是我害死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