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克斯庄园的侧厅被改造成了临时的避难所。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住所、或者家中顶梁柱正在前线拼杀的妇孺们，都被安置在这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粉味、汗味和压抑的焦虑感。
莫妮卡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居家服，穿行在人群中。她试图安抚每一个人的情绪，哪怕她自己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一只脏兮兮的小皮球滚到了她的脚边。
莫妮卡停下脚步，捡起皮球。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跑了过来，怯生生地看着她。
“莫妮卡姐姐……”
“是提米啊。”莫妮卡认得他，蹲下身，将球递给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怎么啦？”
提米抱着球，犹豫了一下，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莫妮卡：“莫妮卡姐姐，我爸爸……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好这周带我去游乐园的。可是妈妈说他出差了。”
莫妮卡的手指僵硬了一下。
她知道提米的父亲是谁——一个忠诚的家族司机。就在两天前，他在运送物资的路上，被埃尔文家族的汽车炸弹炸成了碎片，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找到。
不远处的角落里，提米的母亲正背对着这边抹眼泪。听到儿子的问话，她惊恐地转过身，想要冲过来捂住孩子的嘴，却被莫妮卡用眼神制止了。
莫妮卡看着这位母亲红肿的眼睛，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
“是的，提米。”莫妮卡摸了摸男孩的头，声音温柔却感觉喉咙里带着血腥味，“你爸爸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了。他是家族的英雄，要在很远的地方保护大家。”
“哇！英雄！”提米的眼睛亮了。
他挺起小小的胸膛，用稚嫩的声音骄傲地宣布：
“那我以后也要像爸爸一样！我也要加入家族，拿枪，打坏人，为教父和莫妮卡姐姐效力！”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莫妮卡的心脏。
她看着这个还不到自己腰高的孩子，看着他眼中对家族的向往，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就是诺克斯家族的未来吗？
一代又一代人，为了所谓的忠诚和地盘，在这个泥潭里厮杀，流血，然后死去。父亲死了儿子顶上，儿子死了孙子顶上。
这哪里是家族？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吃人的磨盘。
在那一刻，莫妮卡突然明白了父亲维克多那份执念的真正含义。
父亲想要洗白，不仅仅是为了让生意合法化。
他是想斩断这个轮回。
不能再让我们的下一代，像我们这样刀口舔血了。
莫妮卡在心中对自己说。
如果家族的存在，只是为了培养下一批杀手和寡妇，那这个家族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教父留给她的责任，不是统御地下世界，不是成为新的“黑道女皇”。
而是消灭它。
消灭所有黑帮，甚至……包括诺克斯自己。
唯有毁灭旧的躯壳，岩城的下一代——像提米这样的孩子——才能真正沐浴在阳光下，去上学，去工作，而不是去拿枪厮杀。
离开庄园后，莫妮卡前往了家族控制的一家私人诊所。
那里住着一位刚刚生产的年轻母亲，安娜。她的丈夫是家族的一名护卫，在昨天的一场巷战中，为了掩护薇德拉撤退，被乱枪打死。
推开病房的门，婴儿的啼哭声此起彼伏，但病床上的女人却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安娜……”莫妮卡轻声唤道。
听到这个声音，床上的女人缓缓转过头。当她看清来人是莫妮卡时，原本死灰般的眼中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恨意。
“你……”
安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甚至顾不上刚刚生产后的虚弱和疼痛。她像个疯子一样冲下床，一把抓住了莫妮卡的衣领。
“你还敢来！你还敢来见我！！”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指甲划破了莫妮卡的脖子，鲜血渗了出来。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他明明答应我会回来的！为了你那该死的野心，为了你那个该死的家族，你要害死多少人？！”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了莫妮卡的脸上。
莫妮卡的脸被打偏过去，半边脸瞬间红肿起来。
但她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躲避。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个绝望的女人拉扯着她的衣服，承受着那份如山般沉重的怨恨。
安娜看着莫妮卡不还手，眼中的疯狂更甚，她举起手，想要再打下去。她潜意识里知道，眼前这个女孩是好人，是有道德底线的，所以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宣泄。
欺软怕硬，是这个绝望世界里最卑劣也最真实的生存本能。
“找死！”
一直站在门口阴影里的席德动了。
轮椅向前滑行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像是一声惊雷炸响在安娜的耳边。
席德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暴虐的杀意。对于这头奉行丛林法则的老狼来说，任何敢侵犯家主威严的人，都该死。
他伸出那只枯瘦却有力的大手，像是抓小鸡一样，一把扣住了安娜的手腕。
“啊！”
席德并没有用力，却让安娜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那种来自骨子里的、对真正恶人的恐惧瞬间让她清醒了过来。
她看着席德那张阴森恐怖、布满伤疤的脸，看着那双没有丝毫怜悯的眼睛。她知道，这个人真的会杀了她，而且会毫不犹豫。
她刚才的歇斯底里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像鹌鹑一样的瑟瑟发抖。她在好人面前是受害者，在恶人面前，她只是个不敢反抗的弱者。
“住手，席德叔叔！”
莫妮卡猛地转身，抓住了席德的手臂。
“放开她吧。”莫妮卡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席德皱了皱眉，冷冷地盯着安娜：“她打了你。按照规矩，这只手别想要了。”
“我说，放开她。”莫妮卡加重了语气。
席德看着莫妮卡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冷哼一声，甩开了安娜的手。
安娜瘫软在地，捂着手腕痛哭起来，连头都不敢抬。
莫妮卡蹲下身，不顾脸上的红肿，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想要帮安娜擦泪，却被安娜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了。
“你是对的，安娜。”
莫妮卡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悲伤。
“我有罪。”
“是我害死了他。是我没能保护好你的家人。”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存折，放在安娜的手边。
“这也是我为何前来。我知道这换不回他的命，也赎不了我的罪。”
莫妮卡站起身，看向旁边婴儿床里那个还在啼哭的婴儿。
“但请你照顾好他。他是未来，也是你丈夫留给你的希望。别让他……再卷进这些烂事里了。”
说完，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席德摇着轮椅跟在莫妮卡身后。
“你太软弱了，妮儿。”
席德冷冷地说道，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看看那个女人，你对她仁慈，她就敢骑在你头上撒野；我稍微露点手段，她就吓得像条狗。人就是这么贱。”
“一个合格的家主，必须维护住自己的威严。哪怕是做错了，也不能低头。恐惧和敬畏，才是统帅家族的工具。”
莫妮卡停下脚步。她转过身，看着席德。
她那一侧脸颊依然红肿，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坚定。
“这就是为什么我父亲赢了，而你输了，席德叔叔。”
她平静地说道。
席德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却始终坚持底线的维克多。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发出一声复杂的叹息，不再言语。
他明白了自己的使命——既然莫妮卡是那个必须活在阳光下的理想，那么他，就甘愿做她脚下的影子，替她去咬断那些试图伤害她的喉咙。
这就是为何维克多教父会选择莫妮卡，而不是亚历山大或者朱利安。
不仅是因为她足够优秀、足够聪明、足够狠辣。
更是因为她足够仁慈。
在这个除了暴力就是欺骗的黑暗世界里，她是难得还保留着人性光辉的人。
她是黑帮这个黑暗组织，与那个我们所向往的、人人善良仁慈的光明社会，唯一的交接点。
正是这份骨子里的善良，这份愿意为了他人而背负罪孽的觉悟，才是莫妮卡·诺克斯能够带领家族走完那条布满荆棘的洗白之路，最终站在阳光下的关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