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岩城的秋天总是阴沉沉的。天空中堆积着铅灰色的云层，像是一块浸满了脏水的破抹布，沉甸甸地压在诺克斯庄园的头顶。
黎明前的黑暗中，两道刺眼的车灯撕裂了雨幕。
薇德拉带着雷鸟帮的残部，拖着满身泥泞和硝烟的味道，终于赶回了诺克斯庄园。
那是一支沉默得令人心悸的车队。没有凯旋的欢呼，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引擎因为过度损耗而发出的疲惫喘息声，以及轮胎碾过湿滑路面的摩擦声。车身上布满了弹孔和烧焦的痕迹，像是一群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伤兽。
莫妮卡早已等在门口。
她穿着一件厚重的深色羊毛风衣，领口竖起，挡住了晨曦中刺骨的寒意。她在冷风中站了整整两个小时，脸色惨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当她看到那几辆千疮百孔的卡车，以及从车上下来的、伤痕累累的薇德拉时，她的身体晃了一下。
“薇薇……”
薇德拉摘下满是尘土的护目镜，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货带回来了。”薇德拉的声音沙哑，“够家族撑半个月。但是……奥德莉还是没回来。”
莫妮卡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风衣的领口。她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那是她在为了这半个月的苟延残喘所付出的代价——又一个朋友，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你先去处理伤口吧。”莫妮卡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剩下的交给我。”
薇德拉低下了头，不想让莫妮卡看到她眼中的痛楚。她转身去安排伤员，在走远后，她掏出手机，给那个幽灵发了一条信息：
【莫妮卡情绪不太对，你安慰她两句吧。】
下午，庄园侧厅。
“大小姐，有客人到了。”
“不见。”莫妮卡疲惫地挥手，“告诉那些想趁火打劫的小帮派，滚远点。”
“不是帮派。”迈克尔压低了声音，“是市政厅的人。克雷议员。”
莫妮卡的动作停住了。
克雷？她并不记得家族和这个议员有任何深交。但他毕竟代表着官方。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得罪更多的人。
“请他去会客厅。”
十分钟后，诺克斯庄园会客厅。
莫妮卡换上了一身正式的黑色高领套裙，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她挺直了脊背，强行打起精神，坐在了主位上。
一辆挂着市政厅牌照的黑色轿车停在院子里，走下来一个大腹便便、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克雷议员穿着考究的灰色西装，胸前别着一枚闪亮的议员徽章，脸上挂着一种政客特有的、油腻而虚伪的笑容。
“哎呀，莫妮卡小姐，节哀顺变。”
克雷一进门就夸张地叹了口气，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墙上挂着的亚历山大遗像，“令兄的不幸真是让人痛心。岩城的治安啊，确实该好好整顿了。”
“有劳议员挂心。”莫妮卡冷冷地回应，没有让下人上茶，“您今天来，是有何要事？”
“要事？不不不，不仅是要事，还是天大的好事。”
克雷议员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烫金的请柬，推到莫妮卡面前。
“明晚，极光酒店顶层。”他指着请柬上那些花哨的字体，“由极光传媒主办，我本人发起的——‘岩城孤儿救助基金会年度慈善晚宴’。”
莫妮卡扫了一眼请柬，几乎要气笑出声。
“慈善晚宴？”她看着克雷，眼神锐利，“议员先生，您或许不知道我们家族正在经历什么，我们现在没功夫掺和这种……体面人的游戏。”
“哎，莫妮卡小姐，话不能这么说。”克雷议员摆了摆手，一脸的悲天悯人，“正因为贵家族处境艰难，我才特意为您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届时，各大公司的代表都会出席，包括谷神星、赫菲斯托斯……当然，还有艾弗森·埃尔文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莫妮卡的眼神一凝。她已经意识到，这个克雷议员，恐怕就是埃尔文派来的。
“艾弗森先生不仅是这次晚宴的最大赞助商，他还特意嘱咐我，一定要请到您。”克雷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那种“我是为了你好”的笑容，“他说，他希望在那晚，能和您……私下聊聊关于‘和平’的事。”
“如果我不去呢？”莫妮卡冷冷地问。
克雷议员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惋惜。
“莫妮卡小姐，您还年轻，有些道理可能不太明白。”他叹了口气，“如果您缺席这样重要的公益活动，外界会怎么想？极光传媒的头版头条会怎么写？”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
“他们会说，诺克斯家族不仅是西区暴力的源头，更是冷血的怪物，在全城都在救助孤儿的时候，你们却拒绝出一份力。”
“到时候，议会里那些原本对你们还抱有同情的中立派，恐怕也会不得不……顺应民意。”
克雷看着莫妮卡，语气像是在劝说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您知道的，特别治安法案已经在起草了。如果通过，各大公司就会名正言顺地派遣自己的安保部队，将西区这块无主的蛋糕瓜分干净。”
“我作为一个长辈，实在不忍心看到诺克斯家族百年基业，因为一次小小的缺席，而遭遇那种结局。您说呢？”
这是阳谋。是用道德和大义编织的绞索。
克雷没有拔刀，但他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精准地割在莫妮卡的软肋上。
莫妮卡看着那张请柬，就像看着一张死刑判决书。她知道这是陷阱，是艾弗森为她准备的断头台，是一场名为“和平”实为“吞并”的鸿门宴。
但她不能不去。
如果不去，明天诺克斯家族就会成为全城的公敌，家族的覆灭将不再是江湖恩怨，而是扫黑除恶的政绩。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克雷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我知道了。”
莫妮卡伸手拿过请柬，手指冰凉。
“告诉艾弗森，我会准时出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