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了诺克斯庄园。
莫妮卡走在前面，高跟鞋在深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敲击出疲惫但依然稳健的节奏。艾希拽着我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她的裙子上还沾着之前战斗留下的尘土和血迹。
推开会客厅那扇厚重的红木双开门时，映入眼帘的并非我想象中愁云惨淡的景象。
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驱散了深秋雨夜的湿冷。
维克多教父——这位诺克斯家族的掌舵人，穿着一件厚实的深红色天鹅绒晨衣，腿上盖着一条羊毛毯，正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真皮扶手椅里。
虽然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放在膝盖上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但他脊背依然挺得笔直，一个黑色手杖就靠在他的手边。
而在他对面的长沙发上，坐着一个与这间充满古典气息的屋子格格不入，却又奇异融合的男人。
这是晶科科技的CEO第一次踏足诺克斯庄园。
作为岩城的年轻一代，杰尼斯特先前和维克多教父没有任何交集。在他的认知里，黑帮大概还停留在那些老掉牙的电影里——充满了雪茄烟雾、谈判桌下的冲锋枪以及动不动就剁手指的野蛮行径。
看到我们进来，杰尼斯特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线条柔和了下来。
“主角总算登场了。”
杰尼斯特放下手里那杯一口没动的茶，语气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如果你再晚来一会，里昂，我储备的冷笑话就要讲完了。”他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说道，“老实说，维克多先生，在来这里之前，我还以为进门前需要先搜身，或者在被窝里发现一个马头。好莱坞真是害人不浅。”
维克多教父那双浑浊的老眼眯了眯，发出几声沙哑的低笑：“康纳德先生，如果你想要马头，厨房明天倒是可以准备。但搜身就不必了，毕竟……你的女儿上次差点把我的庄园拆了，我们至今心有余悸。”
杰尼斯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用手指弹了弹西装上不存在的灰尘，试图维持科技新贵的体面。
而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露米静静地站着，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
上次她就是在这里强行带走我，如果不是我以死相逼，恐怕真的会出现流血事故。
莫妮卡深吸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肩膀似乎松懈了一些。面对这位岩城科技界的无冕之王，她保持了应有的礼数。
“晚上好，杰尼斯特先生。让您久等了。”
“不算久。”杰尼斯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没有乱的袖口。
他的目光在我和莫妮卡之间来回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我紧紧牵着的艾希的手上。
艾希此时正靠在我身上打哈欠，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某种社交风暴的中心。
“虽然我不太懂感情方面的事情，也不是反对早恋……”杰尼斯特挑了挑眉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那是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但是里昂，你这个年纪就谈婚论嫁，是不是有些太早了一点？”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莫妮卡的表情僵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杰尼斯特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这份尴尬，或者说，他就是故意的。
他俯下身子，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我记得某人之前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艾希是他的一切来着。”
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一边是‘一切’，一边是‘未婚妻’。啧啧，里昂，你才九岁，这种高难度的操作是不是太超前了？”
我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他其实知道那个时候我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出于想报复一下我给他捅了那么大篓子的心理，他才忍不住调侃我。
“好了，合作的事宜就交给你来谈吧，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杰尼斯特的目光越过我，看向了藏在阴影里的露米。
“走了，露米，送我回去，把这里留给里昂他们吧。”
杰尼斯特径直走向大门，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我们挥了挥手，看上去潇洒又冷酷。
随着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合上，会客厅里那种无形的压抑感也随之消散。
莫妮卡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瘫坐在了椅子上。她握住维克多教父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把脸埋在父亲的掌心里，肩膀微微颤抖。
教父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的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我没有打扰这对父女。这是属于诺克斯家族两代人的时刻，是权力交接后短暂的喘息。
我拉着已经快要站着睡着的艾希，悄悄退出了房间。
这一夜，诺克斯庄园的客房异常安静。
艾希洗完澡后，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她坐在床边，乖巧地等着我给她吹头发。暖风机的嗡嗡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她的头一点一点的，像只磕头虫，最后实在撑不住，直接一头栽进了我怀里。
我关掉吹风机，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心中却并没有胜利后的喜悦。
杰尼斯特临走前那个意味深长的背影，以及艾弗森在大败亏输后依然保持的那种令人不安的沉默，像两团乌云笼罩着我。
不管未来有什么，至少这一刻，她是安全的。
第二天清晨，庄园的餐厅里弥漫着烤吐司和咖啡的香气。
莫妮卡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居家长裙，正在一边优雅地切着盘子里的煎蛋，一边看着餐桌旁的电视屏幕。
新闻频道正在播放昨晚的画面。不过，经过诺克斯控制的媒体剪辑后，舆论开始往埃尔文一方倾轧。
“舆论是战争的延伸。”莫妮卡冷冷地说，将一块煎蛋送进嘴里，“艾弗森想杀了我们，他没能做到，反而让我们在混乱中收获了不少人心。”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莫妮卡的剧本走。
画面突然一闪，插播了一条紧急新闻。
“现在插播一条来自埃尔文家族的联合声明。”
莫妮卡的动作停住了，手中的银叉悬在半空。
屏幕上，并没有出现我想象中艾弗森那气急败坏的脸。
一名身穿白大褂、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艾特纳公司发言人对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语气诚恳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针对昨晚发生在南区的严重意外事故，艾特纳公司深表歉意。经查实，是我们的一辆运输车在经过该区域时发生了导航系统故障，导致车内运载的一批生物安保实验体意外泄露。埃尔文家族的安保人员是在协助我们进行回收工作时，不幸被卷入冲突……”
“放屁！”莫妮卡狠狠地把叉子拍在桌子上，震得咖啡杯里的液体溅了出来，“那是蓄谋已久的斩首行动！什么意外泄露？他们居然把锅背了？”
我眯起了眼睛，手中的牛奶杯微微晃动。
艾特纳是岩城最大的公司巨头，也是埃尔文背后的金主。但这依然很不合理。像这种体量的巨头公司，遇到黑帮火拼通常会极力撇清关系。
主动站出来背锅？承认自己的生物兵器失控？
这不仅会重创股价，还会面临巨额罚款。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除非……他们能从埃尔文那里得到更大的回报。
紧接着，艾弗森·埃尔文登场了。
他没有躲在阴影里，也没有像个丧家之犬。
他站在岩城市政厅的讲台前，背后是初升的朝阳，将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正装，胸口别着一枚象征着“岩城和平勋章”的徽章。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作为战败者的颓丧，反而写满了悲天悯人的沉痛。
“市民们，昨晚的悲剧让我们心碎。”
艾弗森的声音低沉有力，透过全息屏幕，在岩城的每一个角落回荡。
“看看我们的街道吧。帮派火拼、生物兵器泄露……自由？是的，我们拥有自由。但这种混乱的、无序的、时刻面临死亡威胁的自由，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
屏幕画面切换。
不再是那些帮派分子的尸体，而是一些不知道什么时期录下的，混乱中惊恐尖叫的孩子、躲在废墟里瑟瑟发抖的老人、以及那些被流弹击碎的义体残肢。
他在制造恐惧。
“有的人指责我是暴徒。不，我只是一个试图在这个混乱的城市里建立围墙的泥瓦匠。”艾弗森看着镜头，那双眼睛仿佛透过屏幕直视着此时坐在餐桌前的我们。
“岩城病了。它需要的不是更多的枪支，也不是所谓的地下秩序。”
“它需要一双眼睛。”
艾弗森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座堕落的城市。
“一双能看见黑暗角落的眼睛，一双能预警罪恶的眼睛，一双时刻注视着大家、保护着大家安全的眼睛。”
“因此，我代表埃尔文安保集团，联合艾特纳公司，正式向岩城推出‘城市全面安全升级协议’。”
那一刻，屏幕下方跳出了一行鲜红的大字，像是一道割开岩城喉咙的伤口——
【棱镜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