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缓缓笼罩宁静之森，白日在森林各处考生的喧嚣与战斗渐渐平息。
巴特雷找到一处背风的岩壁，熟练地清理出一小块空地。
莉莉雅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也学着他的样子开始帮忙清理地面的碎石，将干枯的树枝收集到一处。
"这些，放在这里可以吗？"她抱着一捆柴火，有些犹豫地问。
巴特雷看了一眼，点点头："嗯。"
得到他简短的肯定，莉莉雅脸上露出了小小的、开心的笑容。
巴特雷用枯树枝和引火物，加上简单的火魔法，生起了一簇篝火，火焰勉强驱散着周遭的寒冷。
接着，莉莉雅轻声咏唱咒文，一层几乎透明的魔法波动以篝火为中心向外扩散，将两人的气息与光热隐藏起来。
在匿踪魔法的保护下，两人沉默地分食了肉干和硬邦邦的黑面包，配上水袋里的河水和白天猎来的、此刻正烤得滋滋作响的魔兽肉，算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吃完东西，莉莉雅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看着跃动的火苗，偷偷瞄了一眼身旁沉默的少年。
"巴特雷同学，"她轻声开口，"北境的晚上，也这么冷吗？那里...是什么样子的？"
巴特雷正在习惯性地检查铁剑的剑柄是否松动，闻言动作顿了顿。跳动的火光仿佛将他的思绪带回了遥远的布列亚和北境。
那片长期被冰雪覆盖、夏季却酷热难当、离开村镇便魔兽横行、紧邻魔族与龙族势力范围的皇国前线之地。
..........
…锵！
木剑又一次被毫不留情地挑飞，旋转着插进远处的雪堆里。
巴特雷喘着粗气，虎口发麻，冰冷的空气刺痛着他的肺部。
“小子，动作太慢了！你这样别说保护你妈，连给雪兔挠痒痒都不够劲！”
教授他剑术的师傅德雷·堤丰，那个总戏称自己来北境是养老、却能随手一剑劈开风雪的奇怪男人的吼声在耳边回荡。
德雷单手持着木剑，懒洋洋地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掏着耳朵，脸上挂着那副戏谑又欠揍的笑容。
“专心点！别走神！玛莎可是把老本都掏出来给你攒学费了，指望你出息呢。你就这点能耐？”
巴特雷默默走过去，从雪里拔出自己的木剑，握紧。
想到母亲，巴特雷的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父亲很早就不在了…她省吃俭用，灯下缝补了多少个夜晚，才勉强存下那一小袋沉甸甸的学费。
他没有看师傅，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我知道。但…其实留在北境也没什么不好。猎魔兽…一样能赚钱。”
“嘿！你这臭小子！”德雷师傅用木剑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头，”有点志气！塞格利格！那可是顶尖的魔法学院！多少人想去还进不去呢！”
“可我…”巴特雷挥剑格开师傅随之而来的又一次随意劈砍，身体因冲击力而晃了晃，”…我觉得剑更趁手。魔法…我不确定…布列亚又没有测试水晶。”
“放屁！”德雷笑骂道，攻势却慢了下来，变成引导式的喂招。
“谁规定用剑的就不能懂点魔法了？你小子身上那点魔力波动，虽然怪怪的，但又不是没有。”
他忽然凑近，放下木剑揽住巴特雷的脖子，压低声音，带着一股劣质麦酒的味道：”老子我虽然不是那些装神弄鬼的法师，但也见过不少！你身边那魔素流动…啧，邪门！跟他们都不一样！”
巴特雷努力想挣开师傅的手臂：”…什么不一样？”
“说不清！”德雷松开他，大手一挥，”反正…感觉不对劲。听着，小子，”他的语气难得正经了那么一点点，”要是真想搞明白，或者想使出点什么名堂，别学那些软脚虾整天念叨些听不懂的词儿。”
他用木剑指了指巴特雷的心口，又指了指他握剑的手：”若想使出强大的魔法，就试试去抓住你觉得重要的东西。心里想着它，手里握紧它。”
说罢，师傅放下木剑，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所以，给老子争口气，考进那什么塞格利格去看看！万一那里有识货的老家伙能弄明白你是怎么回事呢？再说了…”
师傅转过身，望着镇子的方向，声音变得有些含糊：”…学会两手厉害的魔法，总不是坏事。以后…也能更好地保护你妈，保护这个要被雪埋了的小镇子，嗯？”
“魔法这东西，老子知得不多，可是，若想使出强大的魔法，去就抓紧什么吧。”
..........
巴特雷沉默了片刻，就在莉莉雅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很冷。一年里大半时间被冰雪覆盖。风像刀子一样。"
他顿了顿，"土地不算肥沃，人们需要很努力才能活下去。魔兽...也比这里的更凶暴。"
"听起来好艰难..."莉莉雅想象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巴特雷的方向挪近一点，"那...你的魔法和剑术，都是在那儿学的？"
"嗯。师傅教的。"
"师傅？是很厉害的魔法师吗？"
"...他更常用剑。"巴特雷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他告诉我，魔法不只是咏唱和术式。"
"那是什么？"莉莉雅好奇地追问，碧绿的眼睛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巴特雷看着跳动的火焰："他说，'若想使出强大的魔法，就抓紧你认为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莉莉雅歪着头，有些不解。
对她而言，强大的魔法来自于天赋、苦练和精妙的操控，与”重要的东西”有甚么关系？
"嗯。"巴特雷没有进一步解释。这句话对他而言也过于抽象。
他更多的是凭借本能和艰苦环境下磨砺出的实战意识来运用魔法。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
莉莉雅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角，白天战斗中的笨拙和差点被偷袭的画面浮现脑海。
她轻轻挪动身体，小心翼翼地靠在了巴特雷的身侧，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
巴特雷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
"...有点冷。"莉莉雅小声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撒娇意味。
"巴特雷同学..."她的声音更小了，几乎带着鼻音，"我是不是...很没用？"
巴特雷转头看她。
"今天...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已经..."她声音渐小，"我只会依赖你的保护，连魔法都差点来不及用...除了魔力好像比别人多一点...实战的时候总是慢半拍，还需要你来保护...连物资都忘了带......"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完全配不上"皇国双子星"的名号，更像个被宠坏的、只会添乱的公主，”没有妮妮在身边，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看着眼前情绪低落的皇女，巴特雷摇了摇头。
莉莉雅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
"你的魔法，威力很强，今天下午，没有你的大型魔法，我们很难脱身。"
"可是......"
巴特雷转动着手中树枝，轻声道："没有你，清不掉那么多人。"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铺直叙，却让莉莉雅愣了一下，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辨识魔兽踪迹，你也做得很好。"巴特雷继续说，"合作需要磨合。我第一次拿剑的时候，也差点砍到自己。"
这近乎笨拙的安慰让莉莉雅轻笑了一下："真的吗？巴特雷同学也会这样？"
"嗯。"巴特雷点点头。
笑容重新回到莉莉雅脸上，虽然还带着点羞赧，但心里的阴霾却散去了不少。
她壮着胆子，感受巴特雷身上传来的体温，将头舒适地靠在他并不算宽厚却异常稳固的肩膀上。
"...北境不像这里的星空是静止的。"
他突然主动带开话题，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平时没有的柔和："光会在夜空中流淌、旋转，把整个雪原和冰湖都照亮。"
莉莉雅闭上眼睛，依偎着他，静静地听着。
她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幅壮美而孤寂的画面。
"冬天，猎户座的三颗星星会特别亮，像挂在冰川巅峰上。老人们说，那是寒冬之神腰带上的宝石。"他继续说着，"我们会围在暖炉旁，喝着格瓦斯大麦茶，听着屋外风雪的呼啸声..."
莉莉雅从未听过这样的故事，她所熟悉的，一直只有充满华丽魔法和宫廷礼仪的世界。
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和低沉的嗓音，一种奇异的安宁感包裹了她，白天的紧张和疲惫渐渐消散。
就在这份宁静之中，巴特雷感受到一丝魔素的细微流动于两人之间，在莉莉雅放松之际，自然而然地温和荡漾着，自己体内那点微薄的魔素，竟似乎与莉莉雅庞大的魔素共鸣与吸引。
像是一道无形的、温暖的细流，在两人之间悄然循环，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和舒适感。
“这是......？”
巴特雷从未听说过不同魔法师之间会自动产生魔素流动，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几乎想尝试用自己的魔力去轻轻触碰、引导那道细流，去更清晰地感知莉莉雅的魔素回路。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压下。
魔力回路是极其私密的存在，未经允许主动探寻，无异于一种精神层面侵犯，而且……那种深度连接太过亲密和羞人。
据说是与夫妻之事差不多的感觉。
巴特雷感觉到肩上的重量逐渐变沉，微微偏头，看到莉莉雅恬静的睡颜。
他沉默地注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他抬头望向被树冠遮蔽的、仅有点点星光的夜空。
少女浅棕色的发丝散发着淡淡的甜甜气息，她的重量很轻，充满了毫无防备的信赖地依靠。
他就这样保持着姿势，担任着守夜人与临时靠枕的双重职责，直到篝火渐渐微弱，天边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
"若想使出强大的魔法，就去抓紧什么吧。"
巴特雷望着火焰，他还不是太明白。
晚上，在森林的另一处。
安妮静静伫立在一棵高大古树的枝桠上。
她脚边倒着一头试图偷袭她的影豹，颈间的记录法器微微闪动，但她对分数的增长毫无兴趣。
猎杀并未带来任何成就感。
找不到莉莉雅的踪迹让她的指尖紧紧抠着手心，内心充满焦躁。
"雅雅..."她喃喃自语，声音里没有一丝平时伪装的温婉，只有焦虑，"你到底在哪里？安全吗？"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不好的画面：莉莉雅被强大的魔兽围攻、误入危险区域、被不怀好意的考生偷袭...
还有，那一句”巴特雷...呜？！不要...”
"都怪我...…如果不是和那个废物分到一组…”她咬着下唇自责着。她此刻连雅雅在哪里、是否安全都不知道。
安妮想起莉莉雅阳光的笑容，想起过去在预备学院时，夜晚偷偷溜到对方宿舍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的回忆。
还有，昨天她兴奋地谈论那个黑发小子时闪闪发光的眼神。
还有...
“呜呜呜...不要...”
一股烦躁与猜忌感油然而生。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些阴暗的念头。
忽然，她猛地抬起头。就在刚才，她捕捉到了森林深处传来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魔力波动残余，是雅雅白天施展大型魔法后留下的痕迹。
"这是...雅雅的魔力？她遇到了需要全力应付的敌人？"安妮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
雅雅晚上万一被其他魔兽...巴特雷...甚或其他人...
安妮一咬牙，身影继续疾驰于夜色之中。
此时，被匿踪魔法保护，安睡中的莉莉雅，或许是因为寒冷，或许是潜意识寻求安全感，又或许是那无意识间流转的魔力共鸣带来的亲近感，让她不知不觉地更紧地挨近了巴特雷，甚至无意识地轻轻抱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
"妮妮...~贴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