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修林家宅邸的书房依然亮着灯。
安妮轻轻推开沉重的橡木门，发现父亲还坐在书桌后。
阿尔伯特·修林，这位在皇都拥有相当影响力的贵族，此刻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
“父亲。”安妮的声音礼貌而疏离。
“安妮。”阿尔伯特抬起头，将手中的文件放下，“这么晚才从学院回来？”
“在处理一些事务。”她简短地回答，目光扫过书桌上那幅小小的肖像画。
画中是一位有着温柔笑容的紫发女子，她的母亲。
安妮在心里冷笑。
装什么深情，这个男人。
"既然父亲还在用书房，我先走了。"她转身欲走。
“等等，”阿尔伯特叫住她，语气有些迟疑，“你……需要什么吗？零用钱还够吗？或者……”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不需要什么，父亲。”安妮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我拥有的已经足够了。”
我已经有雅雅了。
她没有错过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神色，但她选择忽略。
这个男人，在她和母亲最艰难的时候缺席，直到母亲病逝才将她接回这个华丽的牢笼。
她永远不会忘记母亲在病榻上日渐憔悴的模样，以及那些母亲关于父亲厌弃她、离开她的低语。
那时母亲是多么的绝望。
阿尔伯特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学院生活还顺利吗？我听说……你和莉莉雅公主殿下分在了同一班。”
“是的。雅雅一直很照顾我。”提到莉莉雅，安妮的语气才稍稍柔和。
她不由自主地抚上发梢，那里别着一个略显陈旧的银色小发夹。
那是她刚被接回修林家，在社交场合上因血统而被其他贵族孩子排挤时，雅雅当从自己头上取下来，亲手别在她发间的。
“那就好。”阿尔伯特点点头，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道：“早点休息。”
“父亲也请早点休息。”安妮微微行礼，退出了书房。
关上门，她背靠着冰冷的木门，听着书房内传来的又一声叹息。
她握紧了拳头。
他现在表现出的关心，太迟了。
回到自己布置优雅的房间，安妮从锁着的抽屉深处取出一个小木盒。
里面放着几件珍贵的纪念品：母亲留下的一条项链、几张她和母亲在乡下小屋前模糊的画像，还有就是莉莉雅送的那个银发夹。
她的思绪飘回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两个小女孩，一个是贵族私生女，一个是尊贵的皇女，偷偷溜出皇宫，钻进了错综复杂的下城区探险。
七岁的她刚被接回修林家不久。
宅邸里空旷冰冷，仆人们恭敬却疏离，父亲总是欲言又止。
她像一只误入金丝笼的野雀，格格不入，无所适从。
水晶吊灯的光芒刺得她眼睛发疼。
周围的贵族孩子们在父母眼神的示意下，都与她保持着距离。
"看那边那个，"一个梳着精致发辫的女孩用手帕掩着嘴，"听说是修林家的私生女。"
旁边穿着丝绒外套的男孩夸张地后退半步："私生女？天呐，我母亲说不要和她说话。"
"她之前住在哪里啊？"另一个戴珍珠发箍的女孩好奇地问，"看起来土里土气的。"
最先开口的女孩压低声音："我听女仆们说，她母亲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来历不明？"丝绒外套的男孩睁大眼睛，"该不会是哪个乡下姑娘吧？"
"说不定更糟呢，"梳发辫的女孩神秘兮兮地说，"我父亲说修林阁下突然带回来这么个女儿，实在有失体统。"
戴珍珠发箍的女孩轻轻推了同伴一下："我们离远点，母亲说不要和身份不明的人走太近。"
就在她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时，一个穿着精致洋装、像洋娃娃般精致的女孩朝她走来。
浅棕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碧绿的眼睛好奇地眨了眨。
"你好，我是莉莉雅。"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主动朝她伸出手，"你叫什么名字？"
安妮愣住了，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白皙小手，犹豫着要不要握住。她注意到自己掌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安...安妮。"她小声回答，终于轻轻握住了那只手。对方的手温暖而柔软，与她冰凉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你的眼睛颜色好特别，"莉莉雅凑近了些，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像水晶一样，真漂亮。"
安妮下意识地垂下眼帘。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赞她继承自母亲的眼睛。
"要一起去吃甜点吗？"莉莉雅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完全不在意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我知道厨房刚做好一批草莓挞，我们偷偷溜过去？"
被那只温暖的小手牵着，安妮感到久违的暖意从交握的掌心传来。
“嗯...”她轻轻点头，任由莉莉雅拉着她穿过人群，两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宴会厅的侧门。
那一刻，金丝雀找到了同行的伙伴。
她们从皇宫侧门溜了出去。
莉莉雅兴奋地拉着她在陌生的街道上奔跑，浅棕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
“安妮你看！那个老爷爷在吹什么？声音真好听！”
“嗯...那是木笛。"
“哇，这些房子怎么都挤在一起？和皇宫完全不一样！”
安妮暂时忘记了身份的尴尬，莉莉雅也抛开了皇女的礼仪，两个小女孩手牵着手，在下城区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穿行，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直到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她们才意识到不对劲。
"安妮..."莉莉雅停下脚步，声音有些发颤，"我们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安妮环顾四周，狭窄的巷道两旁是斑驳的墙壁，窗户大多破损。几个衣衫褴褛的成年人靠在墙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们过于干净的衣着。
"我们往回走吧。"安妮轻声说，握紧了莉莉雅的手。
莉莉雅强装镇定地点头："好、好啊，反正我们也玩够了。"但她微微发抖的手暴露了内心的恐惧。
就在她们转身想离开时，一条堆满垃圾的小巷里传来微弱的呜咽声。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橘猫被三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围在中间，他们正用木棍戳弄着它。
"住手！"莉莉雅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张开双臂把小猫护在身后。安妮愣了一下，也立刻站到她身边。
"哟，哪来的大小姐？"领头的男孩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打扮得这么漂亮，迷路了吧？把这猫给我们，就告诉你们怎么回去。"
"不行！"莉莉雅虽然声音发颤，却一步不退。安妮能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手冰凉，却在微微用力，把她往后推。
"火焰啊，请听我的..."莉莉雅小声念起咒语，指尖泛起微弱的红光，但显然她还不能熟练控制魔法。
那一刻，安妮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一直以来，她都是被排斥、被疏远的那个。
但此刻，这个认识不久的朋友，这个尊贵的皇女，明明自己也在害怕，却还想保护她。
"安妮上前一步，把莉莉雅完全挡在身后。
"滚开。"安妮盯着那几个男孩，紫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发亮。一股陌生的魔力在她体内涌动。
领头的男孩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你、你的眼睛..."
"我说滚开。"安妮重复道，声音比刚才更加坚定。
几个男孩交换了眼神，领头的那个色厉内荏地喊道："怪、怪胎！我们走！"他们丢下木棍，飞快地跑走了。
危机解除，两个小女孩腿一软，双双坐倒在地。被救下的小猫蹭了蹭莉莉雅的手，"喵"了一声，飞快地跑走了。
"安妮..."莉莉雅眼睛发亮地看着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却笑得无比灿烂，"你刚才好厉害！你的眼睛好像在发光！"
安妮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暖暖的。
这是她回到皇都后，第一次感到自己不是多余的，第一次有人需要她，肯定她。
就在这时，莉莉雅忽然“啊”了一声，从自己精心打理的头发上取下一个银色发夹。发夹做工精致，雕刻着细小的玫瑰花纹。
“这个送给你！”莉莉雅把还带着体温的发夹塞进安妮手里，“今天是我们成为朋友的纪念日！以后有我保护你，你也要保护我哦！”
安妮握着那枚发夹，她看着莉莉雅真诚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嗯，约定好了。”
"那..."莉莉雅歪着头，俏皮地眨眨眼，"我叫你妮妮，你叫我雅雅，好不好？"
安妮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真心的笑意："好。"
后来，闻讯赶来的皇家护卫找到了她们。
就在这时，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闻讯赶来的皇家护卫终于找到了她们。
阿尔伯特也在其中，他快步走到安妮面前，目光复杂地在她和莉莉雅之间游移，最终终什么也没说。
从那以后，那枚银色发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安妮。
它不仅仅是一个发饰，更是她和雅雅之间牢不可破的羁绊的象征。
思绪收回，安妮看着镜中已经长大的自己，眼神逐渐坚定。
雅雅，我会永远保护你。
任何可能伤害你、让你分心的人，我都会不择手段地为你清除。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发夹冰凉的表面。
即使用上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即使要……
她也绝不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