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两人并排躺在床铺上。朔夜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望月却依然清醒，她望着天花板上摇曳的阴影，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晚餐时听到的对话，以及布里白天说的那句“他们在筛选”。
筛选来自北方的威胁。
北方有什么？
魔族已败退二十年，残部龟缩在极北苦寒之地，据说内部纷争不断，早已无力大举南下。零星的小规模骚扰或许会有，但绝不值得王国如此兴师动众。
除非……
望月忽然想起雷恩在格伦索尔堡垒说过的话。那里是魔族在北方的秘密据点，已被遗弃二十年。但如果那样的据点不止一个呢？如果北方还有其他的、不为人知的魔族遗迹或秘密？如果王室知道些什么，正在防范那些东西的苏醒或是回归？
还有她自己。她的魔力天赋，与魔族遗迹的共鸣，能够开启古代堡垒的权限……这一切，是否也与北方有关？与王室正在防范的威胁有关？
问题如潮水般涌来，却没有答案。望月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放松。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前往王都。答案或许就在那里，在那些被禁止深入的地下区域，在那场神秘的仪式背后。
第二天清晨，众人早早启程。离开白石渡后，道路开始逐渐爬升，进入了一片丘陵地带。秋色在这里更加浓郁，漫山遍野的红叶黄叶如同燃烧的火焰，美得令人窒息。
然而，在这绚烂的秋景中，一种不协调感逐渐显现。
路上遇到的旅人越来越少。前一天还络绎不绝的商队，今天却寥寥无几。偶尔遇到一两个行人，也是行色匆匆，神色紧张。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处路旁的小溪边歇脚用餐。溪水清澈见底，水底铺满白色的鹅卵石。朔夜蹲在水边，试图用手捧水喝，被望月轻声制止，递给她水囊。
“为什么路上人变少了？”朔夜灌了几口水，疑惑地问。
埃尔文正在检查地图，闻言抬起头，神色凝重:“按照正常情况，这个季节这条路上应该很繁忙。除非……”
“除非前方有情况，”布里接话道，他已经检查完马匹和车轴，正警惕地环顾四周，“消息传得快，商队和旅人会避开。”
“什么情况？”朔夜追问。
布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翻身上马，对车夫说了句“我去前面看看”，便策马向前，很快消失在前方的拐弯处。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朔夜坐立不安，不时站起来张望。望月表面上保持平静，但整理草药包的动作明显比平时慢了许多。埃尔文则反复查看地图，用炭笔在上面标记着什么。
大约半个时辰后，布里回来了。他的脸色比离开时更加严肃。
“前面五里处，有临时关卡，”他下马后低声道，“不是官方的，看上去像是地方贵族或领主的私兵设的。盘查很严，所有过往车马都要彻底搜查，连货物都要卸下来检查。”
“私设关卡？”埃尔文皱眉，“这不合王国律法。除非有特殊情况，比如追捕逃犯或防控瘟疫……”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搜查走私违禁品’，”布里说道，“但我观察了一会儿，他们检查的重点似乎不是货物，而是人。尤其是携带武器的人，或者……看起来像护卫、冒险者的人。”
朔夜和望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又是针对特定人群的筛选？”望月轻声问。
布里点了点头。“关卡后面不远就是枫林镇，按理说那里应该有王国正规驻军。但关卡却是私兵设的，这不合常理。除非……”
“除非正规驻军被调走了，或者被要求配合私兵的行动，”埃尔文接话，脸色难看，“这需要很高层的协调。”
“我们怎么办？”朔夜问，“硬闯肯定不行。绕路？”
布里摊开地图，众人围拢过来。他指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小标记。“有一条旧商道，从这里向西岔出，绕过枫林镇，可以直接通往下一个城镇——白露镇。但路况很差，年久失修，而且要穿过一片荒芜丘陵，可能有野兽出没。”
“需要多久？”望月问。
“如果顺利，比走大路多花两天时间，”布里估算道，“如果不顺利遇到麻烦的话，可能更久。”
众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走大路，必然要经过那个可疑的关卡，面临严格盘查，布里的身份有暴露风险。走小路，虽然避开了关卡，但路况危险，且会耽误行程。
“不论如何，我还是建议走小路，”布里最终开口，语气不容置疑，“那个关卡的盘查方式……不寻常。他们在找特定特征的人，而我，很可能符合他们的描述。”
他没有说是什么描述，但所有人都明白——王室对他的通缉，很可能已经将某些特征下达到了地方。
“那就走小路，”望月立即表态，“安全第一。”
朔夜和埃尔文也表示同意。车夫有些犹豫，但在额外酬金的承诺下，还是答应了。
他们迅速收拾好东西，马车离开主道，拐上了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岔路。路面坑洼不平，马车颠簸得厉害，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这条旧商道果然如布里所说，荒废已久。道路两侧的树木肆意生长，枝杈横生，时常需要布里下马用剑清理才能通行。路面上到处是碎石和倒伏的枯木，车轮不时陷入泥坑，需要人力推拉才能脱困。
第一天在艰难的行进中度过。黄昏时分，他们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扎营。这里已经完全偏离人烟，四周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夜鸟啼鸣。
篝火点燃后，驱散了秋夜的寒意。简单的晚餐后，埃尔文早早钻进马车休息，车夫也在篝火旁裹着毯子睡下。望月和朔夜并排坐在火边，布里则坐在稍远的阴影处，保持着警戒。
“这里……好安静，”朔夜抱着膝盖，望着跳跃的火苗，“安静得有点吓人。”
“远离人烟的地方都这样，”望月轻声说，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在阿斯特拉镇，夜晚的森林也很安静。”
“不一样，”朔夜摇头，“阿斯特拉镇的安静是熟悉的，是家的安静。这里的安静……感觉很陌生，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望月正要说什么，忽然，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嚎叫从远处的山峦间传来。
是狼嚎。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狼嚎声此起彼伏，似乎在互相呼应。
车夫猛地惊醒。“是...狼……狼群！”
布里已经站了起来，手握剑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黑暗的树林。“听声音距离还远，至少在一里外。但它们正在移动。”
“朝我们这个方向？”望月也站了起来，手中悄然凝聚起魔力。
布里侧耳倾听片刻，点了点头。“是的。可能是看到了火光或是闻到我们的气味了。”
朔夜拔出短剑，站到望月身前，眼神坚定。“有多少？”
“听声音，大抵不下十只，”布里判断道，“可能是这个区域的狼群。旧商道荒废，野生动物增多，狼群数量可能比平时多。”
狼嚎声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听到灌木被拨动的窸窣声和爪子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上马车，”布里沉声命令，“关好车窗。我来处理。”
“我帮你！”朔夜立即说。
布里马上拒绝了朔夜。“不，保护望月和埃尔文先生。狼**给我。”
朔夜咬了咬唇，最终点了点头，护着望月和惊醒的埃尔文登上马车，关紧了车门和车窗。
布里独自站在篝火旁，拔出了腰间的阔刃短剑。剑身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没有摆出任何花哨的架势，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第一匹狼从树林阴影中现身。那是一匹体型硕大的灰狼，毛色杂乱，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光。它低伏身体，龇出獠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紧接着，第二匹、第三匹……总共十三匹灰狼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它们都很瘦，肋骨清晰可见，显然是饥饿驱使它们冒险靠近人类的营地。
布里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狼群，判断着每匹狼的位置和可能的攻击路线。他微微调整了站姿，让篝火在背后，避免火光直射眼睛影响视线。
领头的灰狼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攻击开始了。
三匹狼几乎同时从正面和两侧扑来！布里身形微动，短剑划出一道简洁的弧线。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精准致命的效率。
“嗤——”
剑锋精准地切入第一匹狼的咽喉，在它扑到最高点时。狼尸摔落在地，抽搐两下便不动了。同时，布里侧身躲开第二匹狼的扑击，左手肘猛击其肋骨，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第三匹狼从侧面咬向他的腿，却被他反手一剑刺入侧腹。
三匹狼在瞬息间毙命。
但这并没有吓退狼群，反而激起了它们的凶性。更多的狼扑了上来，攻击变得更加疯狂。布里的身影在狼群中穿梭，每一次移动都恰到好处地避开撕咬，每一次挥剑都必定带走一匹狼的生命。他的动作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就像一台精准的杀戮机器。
马车内，朔夜紧紧握着短剑，透过车窗缝隙紧张地注视着外面的战斗。望月的手按在车窗上，指尖微微发白，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如鼓。
“他不能受伤，”望月低声说，声音中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如果受伤流血，血腥味会引来更多野兽，或者……暴露出某些不该暴露的东西。”
她指的是雷恩血液中可能蕴含的特殊能量。在低语森林，魔物对他的力量表现出异常的恐惧和渴望，这绝非常态。
战斗在几分钟内结束了。十三匹灰狼全部倒毙在地，布里站在尸体中间，微微喘息。他的斗篷被撕破了几处，但似乎没有受伤。短剑上滴着暗红的血液，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周围，确认没有漏网之鱼，然后走到溪边清洗剑身和手上的血迹。做完这些，他才回到篝火旁，对马车方向说。“安全了，可以出来了。”
众人这才下车。看到满地狼尸，车夫吓得腿软，连声感谢布里救命之恩。埃尔文脸色苍白，但还算镇定。朔夜则跑过去检查布里的情况。
“你没受伤吧？”她关切地问。
“没有，”布里摇摇头，拉紧了被撕破的斗篷，遮住可能暴露的身体特征，“只是衣服破了点。”
望月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擦脸，有血迹。”
布里接过手帕，在脸上擦了擦，果然擦下几点飞溅的血迹。他看了望月一眼，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这些狼尸怎么办？”埃尔文看着满地尸体，“就这么放着？”
“需要处理，”布里说，“血腥味会引来其他掠食者。我们帮忙，把它们拖远一些掩埋。”
在布里的带领下，众人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将狼尸拖到远处挖坑掩埋。回到营地时，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后半夜，没有人能真正入睡。布里坚持守夜，望月和朔夜轮流小憩，但每次闭上眼睛，耳边似乎都回响着狼嚎和剑刃破空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