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西北边陲的丘提村,位于圣王国最北边的城市赫克提附近群山之中,是个鸟不拉屎的偏远村子。
乔尔靠在窗边,轻手轻脚地从窗口板条的缝隙中向外窥视,视野内的村庄被洒在地上月光染上了诡异的青白。几天前的事件发生之后,一股反季节的冷气盘踞在地面,井里水结了冰,仿佛一夜之间来到了深冬。
他死死握着一把旧斧头,祈祷着这把祖上传下来的家伙能够给他勇气——尽管这玩意并没有砍过木头以外的东西。
森林一片静谧,听不到一点虫鸣鸟叫声,安静得瘆人。
这寂静对于负责守夜的乔尔来说却不啻与一种折磨,他要对抗的除了那些在森林中沉睡的东西,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倦意。
为了提神,他只有不断走动,用跺脚和砍柴来活动身体。
万幸,得益于平时的勤劳积累,村里的柴火储备很丰富。篝火的燃烧声噼噼啪啪地响了一夜,火头依然很旺盛,不断撒发着温暖的光。
在火光覆盖的范围之外,尤其是村子外面的森林中,无数未知的危险依然潜藏在黑暗的阴影里。月光穿不透那片浓密的树林,但就算是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依然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无数饥饿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夜幕,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始终牢牢地笼罩在村里每个人的头上。
一座房屋里透出悦动的微光,里面传出了小声的祈祷。
“众神啊,我们只是在这乱世中苟活的可怜人……不管我们曾经做错过什么,请宽恕我们……”
自从邪祟的征兆降临之后,村里唯一的修女便昼夜不停地带着人祈祷。
其实包括乔尔在内的人们都知道祈祷没什么作用,但做点什么,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事情要从五天前说起。
那是个月圆之夜,畜栏里牛和羊的惨叫声惊醒了沉睡的人们。当人们涌到畜栏后,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只见牲畜们干瘪的尸体在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体内的血液几乎被吸干了。所有牲口的脖颈处都留着一道可怖的伤口,仿佛被巨大的牙齿撕咬过。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究竟是什么样的野兽会留下这样的伤口,不安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
丘提村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这里贫穷荒凉,森林里时常有野兽出没,偶尔还会遇到魔物。
但不论是冰原狼和枯叶熊就算危险的野兽了,前者需要数名猎人练手,后者则需要精心布置陷阱来诱捕。至于魔物和怪物们也有应对的方法,荒原巨魔可以用火来对付,不成群的哥布林几乎没有威胁,小恶鬼和雾药只需要祝福过的木棍就能赶走。
但现在出现在村庄周围的却是血祖的眷族,从冥界深渊中苏醒的死者们。
继牛羊之后,征兆开始出现在村民的家里。先是汉纳家的孩子开始做噩梦,他发起了高烧,在迷糊中开始兴奋的手舞足蹈。折腾了一整晚之后,可怜的孩子一命呜呼。
死之前他的嘴里不断嘀咕着“血祖……血祖来了……”
接着是第二家、第三家……
最后整个村子的孩子都开始不约而同地做噩梦,发高烧。几个身体弱些的孩子先后死了。然而悲伤的父母根本来不及安葬死者,尸体便从家中消失了。
惊慌的人们追踪着死掉的孩子的足迹从房间一路到森林的边缘,看着足迹从两只脚变成手脚并用,紧接着脚印变成尖利的脚爪,消失在了森林的深处。
追赶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在茂密的森林留下的阴影前停下了脚步,此时此刻,即便是最胆大包天的人也被内心中涌出的强烈恐惧所震慑。
人们调转脚步,涌进了村里唯一小教堂,跪拜在修女和圣像的面前。
“艾琳娜,帮帮我们吧!我们是有罪的,但孩子是无辜的啊!”
“求您了,请让光明之神救救我们吧?”
艾琳娜被绝望的父母团团包围着,年轻的女孩脸上尽显慌张与无奈。
“很抱歉,诸位……我只是个来传播福音的见习修女……”
好不容易安抚了前来求助的众人后,修女和村长等人终于在教堂里那堆破旧的典籍中找到了“血字”这个词的来源。
血祖,是黑暗与死亡的女神诺拉被诅咒的孩子,最早的食尸鬼和巫妖。
它被黑暗的神力赐福,拥有了寻找死亡并唤醒尸体的能力。
据说它的双眼能够穿透无尽的黑暗,声音能唤醒墓穴中的尸骨,佝偻的强壮身躯能够轻易地掘开教堂的墙壁,而它的苍白皮肤如同钢铁般坚硬,刀枪不入,连锋利的长矛都无可奈何……
更加可怕的是,它似乎不惧怕光明的力量。
能够驱散邪灵,净化僵尸的祝福法术对它完全无效。
低阶的闪电和火焰魔法也伤不到它分毫。
简单地说,想要除掉这家伙,需要整整一支军队。
“这个村庄的末日到了。”所有人的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这不是一个能够让普通人安稳生活的世界,战争的阴云密布,圣王国跟东沃地的游牧部落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多年。即便是远离战场的边境城市的街道上,也躺满了前来躲避战祸的人们。
山谷中的野兽变得越来越暴躁,凶狠的怪物出现的频率也远比以前要高得多。夏天的雨水和寒冷的秋季都让农作物减产了不少,艾尔文村长好一顿软磨硬泡,才让牧牛人加德纳放松了口径,同意在入冬后把那两头老马宰掉,充作冬季的粮食。
而现如今,村庄又遇上了这样近乎灭顶之灾一般的邪祟。
神明真的存在吗?他们知道这世界上发生的一切吗?
为什么它如此无情,不给这些贫苦的升斗小民们一点卑微的活路呢?
乔尔摇了摇头,把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的黑暗中。
不知何时起山谷里刮起了南风,将盘踞在村庄的雾气吹散了一部分。包裹着村庄的森林现出了真容。
两天半前,也是这样的天气。
村里的年轻人们不甘心坐以待毙,决定放手一搏。
领头的叫玛莎,她虽然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却生得格外人高马大,是村里身手最好的猎人,家传的那把大弓就连乔尔这样膂力过人的壮汉也只能勉强拉开。
有她的带头,村里几名胆大的青年也挺身而出,一同前往森林深处,试图探索村庄发生异变的秘密。
但是约定返回的时间很快过去了,玛莎和那几名年轻人依然没有回来。
村民们围在村口等待,脸上写满了忐忑不安,神色难掩焦虑。
眼看着夜色逐渐降临,凌冽的寒风也变得愈发难以忍受,人们逐渐失去了耐心,一个个先后离去。
只有乔尔一个人依然坚守着村口的哨岗。他不断将柴火扔进火堆,旺盛的火苗带来了温暖和光亮让他心中的不安稍逝。
他盼望着玛莎和年轻人们能够平安回来。
死了太多孩子,村庄已经经受不起更多的重创。
几声急促的脚步声突然打破了夜的宁静,乔尔迅速站直身体,瞪大了眼睛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心脏狂跳,手中的斧柄也被握的吱吱作响。
“我们回来了!”
几人的身影从树林边缘出现,向着村口的方向拼命奔来。
喊话的人正是玛莎,不用说,她身后一定就是村里的……
等等……
一、二、三……怎么只有四个?
乔尔明明记得出发时,这队伍一共有八个人。
玛莎等人跌跌撞撞跑过村口的吊桥,狼狈地逃进村里。
刚一跨过门前的吊桥,几人便累得瘫倒在地上,体力已然完全透支,甚至有几人还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玛莎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朝着乔尔的方向猛地大吼——
“把吊桥拉起来!那东西要来了!”
乔尔浑身一颤,立刻将配重的石头踢进井里。石头上的绳子绷得笔直,吊桥的木板吱嘎嘎地升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沉重的脚步声从树林的阴影中传来,同时伴随着树干不断被撞断的咔嚓声由远及近……
几个匍匐的影子冲出森林,它们在森林额边缘愣了几秒,然后迅速逼近了正在上升的吊桥。跑在最前面的一个猛地跃起,尖利的爪子卡吧一声紧紧扒在木板上,试图稳住身体。
而其他的几个随后也跟着跳向吊桥,但慢了一步的它们摔在了木板下面的壕沟里,发出几声沉重的巨响。
乔尔紧紧抓着绳子,努力让吊桥的木板不被那个跳上去的怪物压垮。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后也纷纷跑上来帮忙,都一起抓住了绳索,拼命拉。
虽然被绳子勒得生痛,乔尔丝毫不敢松手。他站在队伍的最前排,和那趴在门板上的怪物正好四目相对。
只见那家伙的体色浑身惨白,宛如一具泡涨的尸体,四肢泛着绿色,越靠近尖端就越深,身上满是伤口,骨头从敞开的**处刺出来,像丛生的荆棘竖立着。那张很像人类的脸上皮肤和组织都已经腐败,来回晃动。三个拳头般空洞的大洞,对应着原本应该存在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黑色的液体从中渗出。它的爪子漆黑粗壮,仿佛被火烧过枯枝,但简短的指甲却又分外尖利,牢牢地嵌进坚固的木板里。
乔尔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双利爪刺进人体的景象,顿时全身发冷。
“这是什么鬼东西?”
人群中,不知是谁问道。
“是食尸鬼!”
乔尔喊道,他听过老人们的故事,这些不死生物每当灾年或者战争降临便会出没,在这一带并不算是什么稀奇的怪物。
但对乔尔这样的年轻人来说,他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
随着吊桥完全升起,怪物终于按耐不住,从吊桥上跳了下来。
乔尔捡起了斧头,其他人也纷纷找来武器,和那怪物对峙起来。
食尸鬼喘着粗气,缓慢地伏地爬行,它巡视着众人,似乎在从中挑对它威胁最大的对手。最终,它的视线停在了乔尔的身上——这个高大的小伙子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后退,没有发抖的人。
食尸鬼的身子像猫一样弓了起来,乔尔也立刻明白了,大吼一声举起斧子冲了上去。
两个身影飞快地冲向对方。
就在食尸鬼的爪子即将扣向乔尔的一瞬间,一旁“嗖”地飞来一箭,正中食尸鬼的侧颈。乔尔的斧头紧接着砍在食尸鬼的脑袋上,黑色的脑浆喷涌而出,巨大的身体瘫倒在地后抽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食尸鬼临死前的惨叫声似乎警醒了墙外的同类们。它们冲着幕墙嘶吼了几声后,转头跑回了森林里,消失在阴影中。
乔尔回头一看,只见玛莎仍保持着搭弓放箭的姿势。她浑身颤抖,满身满脸都是血污和泥土,模样虽然狼狈不堪,但眼神中却满是喜悦。
“干掉它了?”
乔尔点了点头,他抓住斧柄,踩着食尸鬼散发着恶臭的尸体,用力将斧头拔了出来。他一边厌恶地蹭着鞋底,一边忍不住打量着地上的怪物。
这东西的血肉和骨头都是黑色的,皮肤却惨白得吓人。
接着乔尔突然想到什么,连忙问道“萨莫尔和多尼呢?其他人呢?”
玛莎和猎人们低下头,神情变得沉重。
“萨莫尔逃走的时候掉队了,比尔是在快到村子的时候摔倒的,我听到他的惨叫声……估计太阳出来后能找到他的尸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别太自责。”
“多尼和康奈尔……”玛莎皱起眉头“他们碰了祭坛上的东西……被守在那里的尸鬼给……”
短暂的沉默之后,乔尔突然意识到玛莎话中的重点。
“祭坛?什么祭坛?”
停止许久的山风吹了起来,村庄头顶的云雾稍稍散开了那么一条小缝。
太阳的光线撒在地上,被黑夜吓破胆的人们纷纷从藏身的屋里探出头来。
乔尔架起木柴堆,在猎人们的帮助下将食尸鬼的尸体烧了。人群中传出了哭泣声,大约是萨莫尔那几人的家人得知了他们的噩耗。
修好受损的吊桥和围墙后,村长将众人聚集在了教堂中。
修女艾琳娜为玛莎和几名猎人做了简单的治疗,包扎了伤口后又用圣油涂在几人的额头上,执行了简单的驱邪仪式。
村长艾尔文让议论纷纷的众人安静了下来,他走上步道台,满脸的皱纹像抹布一样拧成一团。
“玛莎他们在森林找到了一些东西……在老橡树以北一千步的山洞里,好像是一个祭坛或者魔法阵什么的……四周布置用骨头和乌鸦爪子,以及……”
艾尔文顿了顿。
“小孩子的头骨,新鲜的……五六个吧……有一个头骨上的头皮还是红的……”
众人骚动了起来。
“天啊,这是什么人干的?真恶心!”
“黑魔法!一定是黑魔法!我们村子被盯上了!”
老村长好不容易让惊惶的众人安静了下来,他求助般地望向修女艾琳娜,年轻的修女显然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她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看着众人。
“只能去请冒险者来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