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光还未完全透亮，出租屋里弥漫着隔夜的泡面味和淡淡的颜料气息。
杭小淇是在一阵心悸中醒来的，仿佛昨晚那个在画室角落里仓惶变装的自己还在眼前晃动。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枕边，那块灵石依旧冰冷沉寂，没有丝毫能量波动。
完了，今天只能以真面目——或者说，以这个粉色长发、完全女性化的“真面目”去参加志愿活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走进狭小的卫生间，镜子里的少女有着柔顺的粉色长发，淡蓝色的眼眸因睡眠不足而显得有些朦胧，皮肤白皙，五官精致。
她熟练地拿起梳子，将长发梳理整齐，换上了一套便于活动的休闲装——依旧是女款，但比昨天那套校服裙裤要低调许多。
既然伪装已经无法维持，那就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参加活动的女学生。
他没有等刘晨曦，主校今天照常上课，独自一人背上装有草帽、手套和饮水的背包，走出了出租屋。
清晨的街道有些冷清，每一声鸟鸣都让他心头一紧，生怕遇到熟人。
他刻意低着头，加快脚步，朝着西校区门口集合点走去。
远远地，就看到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学生，闹哄哄的像一锅煮沸的饺子。
几辆大巴车停靠在路边，老师们正拿着名单大声点名。
杭小淇混在陆续抵达的学生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却在人群中快速搜寻着。
很快，他就看到了高一（2）班的那群人。
何东东正打着哈欠，眼角还挂着疑似眼屎的东西，一脸没睡醒的懵懂。
陈小美依旧是那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样子，靠在路灯杆上，眼皮耷拉着，仿佛下一秒就能站着睡着。
吴阳则精神抖擞，正在和旁边几个男生比划着肌肉，显然对即将到来的“体力活”充满期待。
而人群中最显眼的，是两个正在打闹的男生。
一个是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文弱的男生，他正试图躲开另一个高个子男生的“袭击”。
那高个子男生嗓门洪亮，动作夸张，一把搂住文弱男生的脖子，笑嘻嘻地夺过他手里的语文书，故意用抑扬顿挫的腔调大声念道：
“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缅怀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朱自淇同志！他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哎哟！”
他话没说完，就被那个叫朱自淇的男生面红耳赤地踩了一脚。
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杭小淇认得他们。
那个文弱男生就是朱自淇，因为和某个已故知名作家同名，没少被同学开玩笑。
他有个特点，就是语文课经常睡觉，但奇怪的是语文成绩还不差。
而那个高个子、爱闹腾的男生叫陈坤，是班里的班长，为人自来熟，性格开朗，尤其喜欢开朱自淇的玩笑，动不动就拿着语文书假装念悼词，是班里的活宝之一。
“陈坤！你把书还我！”朱自淇气得跳脚。
“就不还！除非你承认我的朗诵富有感情，感人肺腑！”陈坤得意洋洋地晃着书。
这时，杨老师拿着名单走了过来，眉头微蹙，先是看了一眼打闹的陈坤和朱自淇，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目光落在了正偷偷往人群里缩的何东东身上。
“何东东，”杨老师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我昨天让你准备的零食呢？80份，给同学和老师们的‘赔罪礼’，没忘吧？”
何东东身体一僵，脸上瞬间写满了“你玩真的啊”的震惊和懊恼。他昨天光顾着担心画室的烂摊子和琢磨怎么赔裙子，早把杨老师这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或者说，他压根就没当真！
“呃……杨老师，那个……我……”何东东抓耳挠腮，支支吾吾，眼神飘忽，试图萌混过关。
杨老师一看他这表情就明白了，叹了口气：“行了，就知道你靠不住。
回去再跟你算账，先上车！”
何东东如蒙大赦，赶紧灰溜溜地跟着大部队往大巴车走去。
杭小淇混在其他班的学生里，也低着头跟着人群上了车。
他特意选了一个靠后、靠窗的位置，希望能尽量减少被注意的可能。
车内嘈杂不堪，同学们兴奋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乡下之旅”，仿佛不是去劳动，而是去春游。
何东东、陈小美、吴阳，还有打闹着的陈坤和朱自淇，也陆续上了这辆车，就坐在杭小淇前面几排。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了熟悉的城市街道。
最初的兴奋劲过去后，车内的气氛更加活跃起来。陈坤显然是气氛担当，他站在过道里，又开始拿朱自淇开涮：
“同志们！接下来，由著名表演艺术家陈坤先生，为大家深情朗诵朱自淇同学的……呃，未来传记片段！”他清了清嗓子，做出悲痛状，“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我们敬爱的朱自淇同学，因长期在语文课上昏迷不醒，最终……与世长辞！享年……哎哟！”
朱自淇面红耳赤地扑过去捂他的嘴，两人又扭作一团。
车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陈小美嘴角都似乎弯了一下。
杭小淇坐在后排，看着这熟悉又闹腾的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几天前，他还是他们中的一员，虽然沉默，但至少身份明确。
而现在，他只能像一个旁观者，躲在陌生的躯壳里，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活。
就在这时，正在和朱自淇打闹的陈坤，目光无意间扫过了车厢后排。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注意到了那个独自坐在窗边、低着头、有着一头罕见粉色长发的陌生女孩。
“咦？”陈坤停止了打闹，好奇地眨了眨眼，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朱自淇，“喂，你看后面那个女生，哪个班的？头发颜色好特别啊，以前没见过。”
朱自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是不认识……不是我们年级的吧？或者是其他校区的？”
他们的对话引起了周围同学的注意，何东东、吴阳，甚至一直假寐的陈小美都转过头，看向了后排角落里的杭小淇。
一下子成为目光的焦点，杭小淇的心脏猛地收缩，下意识地将头垂得更低，手指紧张地抠着背包带子。
他能感觉到那些好奇的、探究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那头无法掩饰的粉色长发上。
“真的诶，粉头发！”
“长得还挺好看的……”
“是转校生吗？还是其他学校来参加活动的？”
窃窃私语声从前排传来。
班长陈坤天生的自来熟属性发作，他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主动朝着杭小淇的方向挥了挥手，大声打招呼：“嘿！同学！你是哪个班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呀？”
全车的目光，似乎都随着陈坤这一嗓子，更加集中地投射到了杭小淇身上。
杭小淇僵在原地，头皮发麻。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就在车厢里因为粉色头发的陌生少女而泛起好奇的涟漪时，坐在另一处角落、正低头翻看物理书的吴涵被动静打扰，有些不耐烦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那个被议论的焦点——粉色长发的少女身上。
只一眼，吴涵就愣住了。
这头标志性的粉色长发，这似曾相识的侧脸轮廓……昨天早上，那个蹲在他自行车旁，手法利落、眼神专注地帮他分析故障的“杭小依”，不就是这个样子吗？虽然今天这少女穿着更休闲，气质似乎也更……柔和一些？但发型和发色实在太独特了，让人过目不忘。
紧接着，昨晚画室里的记忆也瞬间复苏——那个在杭小淇莫名消失后出现、自称是“杭小依表妹”、同样拥有一头粉发和淡蓝眼眸的少女，与眼前的身影，以及早上的“杭小依”，三者在他脑海中飞快地重叠、比对。
太像了！
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吴涵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探究和思索。
这真的是巧合吗？杭小淇的姐姐，杭小淇姐姐的“表妹”，还有眼前这个参加志愿活动的粉发少女……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为什么杭小淇昨天在画室会突然离开？这个粉发少女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而就在这时，前排的何东东盯着杭小淇看了几秒后，猛地一拍大腿，用他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嚷道：
“卧槽！我想起来了！这家伙长得好像那个杭小依啊！就是那个春高的天才学姐！我在光荣榜上看过她的照片！”
何东东这一嗓子，如同在滚油里滴入了冷水，瞬间让车厢里的议论声更大了。
“杭小依？春高那个？”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像啊！”
“尤其是头发颜色！春高那个学姐也是粉头发吧？”
“不会就是本人吧？她怎么会来我们学校的活动？”
大家的目光更加灼热地聚焦在杭小淇身上，甚至有几个其他班的同学也好奇地围了过来，将她坐的角落堵得水泄不通。
七嘴八舌的问题抛向她：
“同学，你真的是杭小依吗？”
“你是春高的学生吗？”
“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的活动啊？”
杭小淇被围在中间，只觉得呼吸困难，脸颊发烫。
她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当然不敢承认自己是杭小依，且不说春高的杭小依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万一深究下去，她和“杭小淇”的关系就可能暴露！在大家的认知里，根本不知道杭小淇和杭小依是姐弟，甚至连他们名字高度相似这一点，都很少有人去深究。
“我……我不是……”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慌乱，“你们认错人了……”
就在她不知所措，眼看就要被好奇的人群“淹没”时，带队老师威严的声音从前排响了起来：
“后面的同学！都在干什么呢？找位置坐好！不要在车上随意走动！注意安全！”
老师的命令如同一声警钟，围观的同学们虽然意犹未尽，但还是悻悻地散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车厢里暂时恢复了秩序，但投向杭小淇那边的好奇目光却丝毫未减。
危机暂时解除，杭小淇靠着车窗，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浸湿。
而回到座位上的陈坤，显然对老师的“打断”很是不满，他撇了撇嘴，开始对着旁边的朱自淇和其他同学吐槽，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听见：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嘛！不就是头发颜色特别点，长得像那个杭小依嘛！”陈坤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不服气，还有点儿酸溜溜的，“我看啊，说不定是故意染成这样的，想吸引眼球呢！春高的学霸怎么可能跑来跟我们一起去乡下干活？肯定是冒充的！”
他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朱自淇：“是吧，自淇？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
朱自淇推了推眼镜，小声嘟囔：“你别瞎说……”
但陈坤显然没听进去，他继续发挥着他爱起哄、喜欢开玩笑的本性，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嘿，你们说，要是让真的杭小依知道有人冒充她，会怎么样？会不会直接杀过来啊？哈哈哈！”
他的玩笑引得周围几个男生也跟着窃笑起来，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瞟向车厢后排那个孤独的粉色身影。
杭小淇将陈坤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既有被误解的委屈，也有秘密可能被戳穿的恐惧，她此刻正被人在背后议论是“冒牌货”。
而坐在另一边的吴涵，则将陈坤的吐槽和前面何东东的咋呼，连同自己昨天的见闻全部联系了起来。
他看着那个低着头的粉发少女，又想起昨天“杭小依”修车时那与外表不太相符的、略显生涩却努力镇定的样子，以及昨晚“表妹”那匆忙离去的背影……
一个大胆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猜想，开始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