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在颠簸的乡间道路上行驶了约一个小时后,缓缓停在了一处相对开阔的场地。
带队老师站起身,拿着扩音器开始分配任务。
“同学们注意!我们本次志愿活动地点分散,不同小组去往不同的村落。
现在念到名字的同学请下车,跟随各自的组长!”
车厢里顿时一阵骚动,大家纷纷竖起耳朵。
“一组:陈坤、朱自淇、吴阳……去往李家村,负责协助村委会整理档案!”
“二组:何东东、徐欣……还有……”老师顿了顿,目光在名单上确认了一下,又扫了一眼车厢后排,“那位粉色头发的女同学,你也分在二组,一起去张家洼,任务是帮助孤寡老人打扫庭院!”
杭小淇心里一紧,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何东东分到一组!而另一个名字——徐欣,更是让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徐欣……他怎么会忘记这个名字?
那是他童年记忆里并不愉快的一部分。
小时候,作为男孩子的杭小淇,因为性格内向安静,没少被邻居家一对姓徐的姐妹欺负。
那个妹妹,就是徐欣。
她们会抢他的玩具,嘲笑他像个女孩子,甚至故意把他推倒在泥坑里。
而每一次,都是姐姐杭小依,用她那种冷静又带着压迫感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帮他把场子找回来——有时是精准地“弄坏”徐欣姐妹最心爱的发卡,有时是让她们在重要的游戏比赛中莫名其妙地失利。
杭小依从不正面冲突,但她的“报复”总是精准而有效,让徐欣姐妹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吃了不少哑巴亏,久而久之,对杭小依产生了一种根植于心底的畏惧。
杭小淇跟着何东东以及另外几个其他班的同学下了车。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那个黑发扎着利落单马尾的女孩——正是徐欣!几年不见,她长高了不少,但眉眼间那份略显骄纵的神情依稀可辨。
徐欣也看到了他们这一组人。
当她的目光掠过杭小淇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杭……杭小依?!”徐欣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童年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她,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害怕。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杭小淇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他努力维持着镇定,模仿着姐姐平时那冷淡疏离的姿态,轻轻摇了摇头,用刻意压低的、带着点清冷的嗓音说道:“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徐欣的声音更尖了,指着杭小淇的头发,“这头发……这脸……你就是杭小依!你想干什么?我……我早就没欺负你弟弟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显然对杭小依的恐惧已经成了本能反应。
旁边的何东东听得一头雾水,挠了挠头:“啥?杭小依?欺负弟弟?
徐欣你在说啥呢?这是咱们组新来的同学吧?”
他完全没把眼前的粉发少女和那个传说中的春高学霸联系起来,更别提什么“弟弟”了。
杭小淇心里暗暗叫苦,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否认:“我不是杭小依。
只是……长得有点像而已。”他不敢多说,生怕言多必失。
徐欣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恐惧并未完全散去,但见对方一再否认,加上何东东在一旁插科打诨,她也不好再继续追问,只是默默地拉开了与杭小淇的距离,仿佛靠近一点都会有危险。
其他几个同组的、来自不同班级的同学也好奇地打量着杭小淇,低声议论着“粉头发”、“像杭小依”之类的话,但毕竟不熟,也没有过多探究。
就这样,气氛微妙的小组集合完毕,在一位当地向导的带领下,朝着张家洼村走去。
何东东依旧没心没肺地东张西望,对乡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徐欣则刻意走在队伍最后,时不时用警惕的眼神瞟一眼前面的杭小淇;而杭小淇则心事重重,既要应付可能来自徐欣的质疑,又要担忧着自己这毫无伪装的状态,还要思考如何完成接下来的劳动任务。
与此同时,在其他下车点,陈坤、朱自淇那一组正嘻嘻哈哈地朝着李家村进发,陈坤还在不停地拿朱自淇开玩笑;吴涵则被分到了另一个小组,去了更远一些的王家屯,他临走前,还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杭小淇他们离开的方向。
通往张家洼村的是一条窄窄的土路,两旁是茂密的玉米地,青纱帐在夏末的风里沙沙作响。
队伍稀稀拉拉地走着,向导走在最前面,何东东紧跟在向导旁边,像个多动症患儿,嘴巴一刻也没闲着。
“大叔,这玉米啥时候熟啊?”
“哇!那边有只大蚂蚱!可惜学校不让带电子设备,不然我非拍 下来不可!”
“这路可真难走,我的新鞋啊……”
“喂,徐欣,你走快点啊,磨蹭啥呢?”
他一会儿问东问西,一会儿大呼小叫,精力旺盛得让人头疼。
走在队伍中间的杭小淇默默听着,心里却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太了解何东东了,这家伙就是个话痨加好奇宝宝,注意力极其分散,但本质上并不坏。
以前作为同桌,他没少忍受何东东的“噪音轰炸”,如今换了个身份和视角,听着这熟悉的唠叨,反而有种置身事外的恍惚感。
何东东嚷嚷了半天,发现没人怎么接他的话,尤其是那个粉头发的女生,一直安安静静地走着,目不斜视,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他觉得无趣,凑到杭小淇身边,试图搭话:
“嘿,同学,你哪个班的啊?以前真没见过你。
你这头发……是天生的吗?真酷!”
杭小淇只是偏过头,用那双淡蓝色的眼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脚下步伐不停。
何东东碰了个软钉子,撇撇嘴,小声嘀咕:“切,真高冷,真无聊。”
他觉得这个粉毛女生长得是挺好看,但性格也太闷了,远不如跟他的“好同桌”杭小淇在一起有意思。
想到杭小淇,他又有点纳闷,那家伙昨天在画室溜得飞快,今天志愿活动居然没来,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走在最后的徐欣,始终与杭小淇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她看着何东东去搭讪碰壁,心里那种怪异感更重了。
太像了,这种冷淡的、不爱搭理人的调调,和记忆里那个让人心底发寒的杭小依简直一模一样!她紧紧抿着嘴唇,打定主意要离这个“疑似杭小依”远一点,免得又莫名其妙倒霉。
走了约莫半小时,一个小村落出现在眼前。
几十户灰瓦泥墙的房屋散落在山坳里,鸡犬相闻,炊烟袅袅。向导把他们带到了一户看起来格外破败的院子前,木门歪斜,院墙塌了一角。
“就是这儿了,张奶奶家,儿子闺女都在外面打工,就她一个人住。
你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帮她把院子收拾干净,把那边堆的柴火劈了,码整齐。”
向导交代完,又去安排其他小组了。
看着满院的落叶、杂草和堆积的杂物,何东东的脸垮了下来:“不是吧……这么多活?”
徐欣也皱了皱眉,显然不太情愿。
只有杭小淇没说什么,她默默放下背包,拿出草帽戴上,又套上手套,第一个走进了院子。
既来之,则安之,而且她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缓解内心的焦虑。
她先是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开始清扫厚厚的落叶。动作不算特别熟练,但很认真,粉色的长发在草帽边缘若隐若现。
何东东见状,也不好意思再抱怨,嘟囔着去找铁锹清理杂草。
徐欣犹豫了一下,也拿起抹布,开始擦拭院子里唯一的一张石桌和几个小凳子。
劳动开始了。
何东东果然不是干活的料,没铲几下草就开始喊累,注意力很快被一只蹦跶的蟋蟀吸引,丢下铁锹就去追。
徐欣则是典型的出工不出力,擦拭的动作慢悠悠的,眼神时不时飘向杭小淇,带着审视和警惕。
杭小淇没有理会他们,她专注于自己手头的工作。
清扫完落叶,她又去整理那些散乱的木柴,试图将它们归类码放。
这些活对她现在这具身体来说,比想象中要吃力一些,手臂很快就感到了酸胀。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沾湿了粉色的发丝。
期间,一位佝偻着背、面容慈祥的老奶奶从屋里颤巍巍地走出来,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向他们道谢,还拿出几个自己种的、洗干净的西红柿硬塞给他们。
何东东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就啃,徐欣礼貌地道了谢。
杭小淇接过西红柿,看着老人浑浊却真诚的眼睛,心里微微一动,也轻声说了句:“谢谢奶奶。”
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日头渐渐升高。
在杭小淇几乎承担了大部分清扫和整理工作,何东东间歇性帮忙、持续性偷懒,徐欣勉强完成表面任务的情况下,破败的小院总算初见整洁的模样,柴火也勉强堆成了一垛。
“累死我了……”何东东一屁股坐在刚扫干净的地上,毫无形象地用手扇着风,“总算干完了!可以回去了吧?”
杭小淇也摘下草帽,用手背擦了擦汗,环顾了一下确实整洁了不少的院子,心里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她下意识地看向徐欣刚才擦拭石桌的地方——
人呢?
石桌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抹布随意地放在一旁,但徐欣却不见了踪影。
“咦?徐欣呢?”何东东也发现了,他站起来,伸长脖子在院子里外张望,“刚才还在这儿的,怎么一转眼没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人和那位坐在屋门口晒太阳的张奶奶。
徐欣,就在他们专注于收尾工作的时候,悄无声息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