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出租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杭小淇被安置在唯一的旧沙发上,手腕上的束缚并未解除,嘴上的胶带也被刘晨曦咬咬牙,猛地撕了下来——与其让她不断发出引人注意的呜咽,不如冒险听听她会说什么。
胶带撕下的瞬间,杭小淇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唇因为之前的封堵和挣扎而有些红肿破损。
但她第一时间不是呼救,而是用那双充满戒备和疏离的淡蓝色眼眸,死死盯着围在她面前的三人,仿佛他们是看守牢笼的狱卒。
“小淇,”江寒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而无害,“你还记得我们吗?我是江寒,他是刘晨曦,这是徐欣。”
杭小淇的目光扫过他们,没有任何波动,只有冰冷的陌生。“
我记得。”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调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被灌输的、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们是试图把我从姐姐身边带走的坏人。”
刘晨曦忍不住插话,语气激动:“小淇!你清醒一点!是杭小依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她控制了你!你看清楚!我们是来帮你的!”
“姐姐是为了我好。”
杭小淇立刻反驳,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像是在重复一句背诵了千百遍的经文,“她在保护我。
是你们,想要破坏这份保护,让我陷入危险。”
“危险?什么危险?”江寒抓住关键词,追问道。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
杭小淇的回答流利得可怕,眼神空洞,“有坏人,有混乱,有无知。
只有待在姐姐身边,我才是安全的,才能得到正确的引导。”
这些话完全不像是她自己能说出来的,更像是杭小依思想的直接复述。
徐欣鼓起勇气,小声问:“那……那你记得之前的事吗?我们一起去乡下做志愿活动,你还……你还发现了石萝卜……”
杭小淇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回忆,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被设定的平静:“那些都不重要了。
姐姐说,过去的很多事都是错误和迷茫。我需要向前看,接受新的身份和命运。”
“新的身份?什么新身份?”刘晨曦追问。
“姐姐的妹妹。”
杭小淇回答得理所当然,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带着一种被赋予的、扭曲的骄傲,“这才是我的归宿。”
江寒的心沉了下去。
杭小依不仅仅是在行为上控制她,更是在从根本上重塑她的认知和自我认同!他换了个方向,指着她胸口衣襟下那个若隐若现的紫色印记:“这个印记,是什么?杭小依对你做了什么?”
提到印记,杭小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想往胸口捂,但被束缚着无法做到。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迷茫,但立刻被更强烈的、对提问者的排斥所取代:“这是姐姐给我的庇护。
有了它,姐姐就能永远保护我,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依赖。
“那不是庇护!那是枷锁!”刘晨曦低吼道,“她是在把你变成她的傀儡!”
“你胡说!”杭小淇的情绪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激动,她猛地向前倾身,尽管被束缚着,也试图用眼神逼退刘晨曦,“不准你诋毁姐姐!她是世界上最厉害、对我最好的人!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她的反应激烈,却完全站在了施加伤害者的一方。
江寒看着这一幕,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像是在和一堵被编程好的墙壁对话,所有的逻辑、所有的证据、所有的情感呼唤,都被那堵墙原封不动地弹了回来,甚至被扭曲成支持对方立场的理由。
“如果……如果我们现在放你走,你会去哪里?”江寒最后问了一个问题。
杭小淇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个固定的方向:“回家。回到姐姐身边。”
答案显而易见,也彻底粉碎了他们任何“唤醒”她的侥幸心理。
对峙陷入了令人绝望的僵局。
杭小淇那被扭曲的认知如同最坚固的堡垒,将所有试图唤醒她的努力都拒之门外。
刘晨曦颓然地坐在地上,江寒眉头紧锁,徐欣更是无措地站在一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计可施的沉重。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只是用冰冷眼神旁观着这场闹剧的“杭小淇”,气质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种被植入的、对姐姐的偏执依赖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下定决心的冰冷。
是塔莎。
她再次强行苏醒,并且,做出了一个决定。
“……够了。”
一个带着奇异腔调、虚弱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从杭小淇口中传出。
三人同时一愣,看向沙发。
只见“杭小淇”缓缓抬起头,那双淡蓝色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塔莎独有的、历经沧桑的理智与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她看着惊疑不定的三人,声音低沉而迅速:
“没时间解释了。
听着,凡人们。”
她的目光主要落在江寒身上,似乎认为他是唯一能理解复杂情况的人,“那个印记,是五阶的‘缚魂之契’,恶毒至极。
以本座如今的状态,无法解除,甚至难以长时间抗衡。”
她的话语信息量巨大,让三人心头巨震。
五阶?!缚魂之契?
“但本座可以……暂时燃烧这残存的魂力,强行压制它片刻。”
塔莎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语速却加快,“代价是,本座将陷入不知期限的沉眠。在这段时间里,宿主会恢复……部分的‘正常’。”
她特意强调了“部分”和“暂时”。
“记住,”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三人,“这压制极其脆弱。
一旦她再次靠近那个施术者,或者受到强烈的相关刺激,印记会立刻反扑,她会再次变回你们刚才看到的样子。
而且……下一次,本座未必还能醒来。”
她的身影开始微微晃动,变得有些透明感,仿佛随时会消散。
“在本座沉睡期间,保护好这具身体……也是保护你们自己。
找到……找到这个世界的本源力量……或许……有一线生机……”
话音未落,塔莎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最后一丝异界的光彩彻底消失。
杭小淇的身体猛地一软,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瘫倒在了沙发上,双眼紧闭,仿佛陷入了沉睡。
“塔莎?!”刘晨曦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几秒钟后,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杭小淇的眼睫再次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那双淡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偏执、陌生和敌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茫然、疲惫,以及……属于“杭小淇”本人的、熟悉的怯懦和惊恐。
“我……我这是……”她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看着自己被束缚的手腕,又看向围着的三人,眼神困惑而害怕,“晨曦?江寒?徐欣?我们……怎么会在这里?我……我的手动不了……”
她回来了!那个他们认识的杭小淇,至少是部分的她,回来了!
“小淇!你醒了?!你认得我们了?!”刘晨曦喜出望外,几乎是扑了过去,手忙脚乱地开始解她手腕上的纱布。
江寒也松了一口气,但眼神中的凝重并未散去。他清楚地记得塔莎的警告——暂时的,脆弱的。
徐欣也凑上前,帮忙解开束缚,看着杭小淇手腕上被勒出的红痕,眼中满是同情。
束缚解除,杭小淇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记忆如同碎片般涌入脑海——姐姐冰冷的眼神、奇怪的怀表、深入灵魂的痛楚、还有那种被强行塞入脑中的、对姐姐绝对依赖和信任的扭曲感觉……以及最后,一片黑暗和塔莎那决绝的低语。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脸色苍白。
“是……是姐姐……她对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给我喂了药,还用……用一块怀表看着我……然后……然后我就觉得……觉得她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好想回到她身边……”
她断断续续地叙述着那可怕的经历,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刘晨曦和江寒听得心头火起,对杭小依的所作所为感到无比的愤怒。
“没事了,小淇,没事了!我们现在安全了!”刘晨曦连忙安慰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江寒也递过去一杯水,语气尽量温和:“都过去了,别怕。”
徐欣看着杭小淇这副脆弱的样子,也小声说:“我们会保护你的。”
在三人的安抚下,杭小淇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一些。
她感激地看着他们,尤其是在她最绝望时伸出援手的刘晨曦和江寒。
然而,在她心灵的最深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地方,一丝复杂的情感如同幽影般缠绕着。
那是对于姐姐杭小依,一种无法彻底割舍的、矛盾的情感残余。
她清晰地记得姐姐的冷酷、控制和那些带来的痛苦,恐惧依旧是她最主要的情感。
但……偶尔闪过的片段里,也有更小的时候,姐姐偶尔流露出的、生涩的维护,也有记忆中姐姐那无所不能的强大身影带来的、一丝扭曲的安心感……
这份情感如此微弱,如此不合时宜,甚至被巨大的恐惧所覆盖,以至于她自己都未必能清晰感知,更不会在此刻说出来。
但它确实存在着,像一颗深埋的种子,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或许会因特定的阳光而悄然萌发。
塔莎沉睡了,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换来了暂时的清醒。
杭小淇恢复了,但灵魂上烙印着脆弱的枷锁和复杂的情感残渣。
刘晨曦他们暂时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真正的考验和更深的纠葛,才刚刚开始。
希望如同风中之烛,微弱而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