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滑过一周。
夕阳的余晖为杭小依整洁到近乎刻板的卧室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边。
临窗的小圆桌上,摆放着精致的两人份晚餐,菜式清淡而营养均衡,显然是经过精心搭配。
杭小淇和杭小依相对而坐。
经过一周近乎封闭式的“教导”和训练,杭小淇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原本有些苍白的脸颊透出健康的红润,那双淡蓝色的眼眸中,迷茫和恐惧被一种温顺的平静所取代,只是这平静之下,是思维被无形引导的空白。
她穿着另一套杭小依准备的舒适常服,动作斯文地用餐,姿态间已然带上了几分杭小依式的优雅影子,只是显得生涩而刻意。
杭小依慢条斯理地用餐,紫色的眼眸偶尔抬起,落在对面专心吃饭的妹妹身上。
这一周,杭小淇的表现堪称“完美”——顺从、依赖、努力,对她所有的安排都全盘接受,甚至表现出甘之如饴的姿态。
但,这是真正的接纳吗?
还是“缚魂之契”与催眠共同作用下,精心编织出的幻象?
杭小依放下银质的餐具,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无可挑剔。
她看着杭小淇,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小淇,这一周,你感觉怎么样?”
杭小淇立刻抬起头,放下筷子,像被老师点名一样端正坐好,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依赖和讨好的笑容:“很好,姐姐。
我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身体有力气了,也懂得怎么运用力量了,最重要的是……有姐姐在身边。”
她的回答流畅而真诚,完全是这一周被反复强化认知后的标准答案。
杭小依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双紫眸仿佛要穿透她微笑的表象,直视灵魂深处。
半晌,她才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描淡写:“是吗。
那……如果我说,我可以解除你身上的‘缚魂之契’,让你完全恢复‘自由’,你愿意吗?”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响!
杭小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自由”?
这个词像是一个陌生而危险的符号,撞入她被精心编排过的思维程序里,引发了短暂的混乱和……强烈的抗拒!
“不!”几乎是下意识的,杭小淇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
她甚至猛地伸出手,隔着桌子想要抓住杭小依的手,但又怯生生地停在半空,“姐姐!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你不要我了吗?”
她的反应激烈而迅速,那双蓝眸中瞬间盈满了水汽,写满了被抛弃的恐惧和对现有状态的死死抓住。
这种反应,远远超出了“服从命令”的范畴,更像是一种深植于情感层面的依赖和……恐惧失去。
杭小依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是满意?还是更深层次的探究?
“只是假设性的问题。”
杭小依的语气依旧平淡,安抚道,“看你吓的。”
杭小淇却仿佛没有完全放心,她紧紧盯着杭小依,胸口微微起伏,强调道:“我不要解除!姐姐,我现在很好,真的!我不要什么自由,我只要待在姐姐身边!”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仿佛离开杭小依的身边,就是坠入无边地狱。
杭小依沉默了片刻,然后,她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她抬起手,手腕上那串灵石中的一颗幽紫色石头微微亮起。
她伸出食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带着玄奥气息的紫色能量,轻轻点向杭小淇的额头。
“闭上眼睛。”
杭小依命令道。
杭小淇虽然不解,但还是顺从地闭上眼,长长的粉色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指尖触及眉心,一股冰凉的能量如同细流,注入杭小淇的脑海。
她仿佛听到灵魂深处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锁链断裂般的“咔嚓”声。
紧接着,一种奇异的轻盈感和空白感席卷而来!
一周以来,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如同背景噪音般萦绕在意识深处的“引导感”和“归属感”,骤然消失了!胸口那个印记虽然还在,但那种与杭小依紧密相连、几乎能感知对方情绪波动的灵魂链接,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杭小依,竟然真的……暂时切断了对“缚魂之契”的主导控制!
杭小淇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充满了茫然和一丝……无所适从的恐慌。
她感觉自己像一瞬间被抛入了真空,四周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和引力的方向。
她看着眼前依旧平静的杭小依,却感觉姐姐变得有些“遥远”和“陌生”。
“感觉怎么样?”杭小依问道,仔细观察着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杭小淇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应该感到“自由”吗?应该感到“解脱”吗?可是,为什么她只觉得心慌意乱,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那些被压制、被修改的记忆并没有立刻恢复,塔莎也没有苏醒,她只是……突然失去了那个一直指引她、告诉她“什么是对的”的绝对坐标。
她看着杭小依,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哀求,仿佛在问:“我该怎么办?”
几秒钟的绝对寂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记忆的洪流,没有激烈的反抗,没有夺门而出的冲动。
只有一种巨大的、令人不安的虚无和迷失感。
然后,在杭小依平静的注视下,杭小淇眼中的茫然逐渐被更深的依赖所取代。
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恳求道: “姐姐……我……我害怕这种感觉……求求你……把它……恢复好不好?”
“我还是想……和以前一样……”
“我想待在姐姐身边……”
她主动要求重新戴上枷锁。
因为在这短暂的“自由”中,她感受到的不是解放,而是被世界抛弃的恐慌。
对她而言,杭小依的控制,才是她唯一熟悉和感到安全的“世界”。
杭小依的嘴角,终于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那是一个真正满意、甚至带着一丝愉悦的笑容。
她伸出手,再次点向杭小淇的眉心。
熟悉的“引导感”和“归属感”如温暖的潮水般重新涌回,填满了那令人心慌的虚无。
杭小淇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仿佛终于回到了安全的港湾。
“看来,”杭小依收回手,语气中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悠然,“你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接受了我,和你的新身份了。”
这场试探,杭小依大获全胜。
她不仅确认了控制的牢固,更验证了杭小淇在精神上对她的绝对依赖。
枷锁,已经从外力,部分内化成了杭小淇自身的“需求”。
晚餐继续。
杭小淇吃得比之前更加安心,偶尔看向杭小依的眼神,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更深沉的孺慕。
而杭小依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对妹妹的掌控,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坚不可摧。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整栋小楼都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更衬得万籁俱寂。
杭小依的卧室内,只余下一盏床头灯散发着朦胧的、暖黄色的光晕,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脆弱气泡。
晚餐时那场关于“自由”的短暂试探,像一滴落入水面的墨,虽然迅速消散,却在杭小淇的心湖深处留下了一丝难以名状的、细微的涟漪,但那涟漪很快就被重新涌上的、更强烈的依赖感所覆盖和抚平。
此刻,这种依赖感化作了更具体的行动。
杭小淇洗过澡,穿着那身丝质的纯白睡裙,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淡雅香气,率先爬上了杭小依那张宽大、整洁得几乎没有一丝褶皱的床。
她没有立刻钻进被子里,而是抱着膝盖,坐在床中央,目光眼巴巴地追随着正在梳妆台前进行最后护理的杭小依。
杭小依的动作永远那么从容不迫,每一个步骤都精准而高效。
她梳理着自己那头与杭小淇同源、却仿佛更富有生命力的粉色长发,镜子里映出的紫色眼眸平静无波,仿佛晚餐时那场小小的心理实验从未发生。
“姐姐,”杭小淇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今晚……我还能和你一起睡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提出这个请求。
自从被“带”回来后,在那些没有“训练”安排的夜晚,她偶尔会像找回丢失已久的习惯般,渴望与姐姐同眠。
起初或许是出于对陌生环境的不安,但现在,这更像是一种确认归属感的仪式。
杭小依没有立刻回答,她放下梳子,透过镜子看着床上那个像等待被领养的小动物般的妹妹。
几秒的沉默,对杭小淇而言却如同漫长的煎熬,就在她眼中的光快要黯淡下去时,杭小依终于转过身,淡淡地“嗯”了一声。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杭小淇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明亮的光彩,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喜悦。
她立刻乖巧地向旁边挪了挪,给杭小依留出足够的位置,然后迫不及待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杭小依走过来,动作自然地熄灭了主灯,只留下那盏昏暗的床头灯。
她掀开被子的另一侧,躺了下来。
床垫因为她的重量微微下陷,带来一阵微凉的空气流动和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书卷气与某种冷冽植物的气息。
几乎是杭小依躺下的瞬间,杭小淇就像一块被磁铁吸引的铁屑,立刻贴了过来。
她没有像最初那样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而是自然而然地侧过身,手臂轻轻环住了杭小依的腰,脸颊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衣,贴在她微凉而单薄的背脊上。
这个动作她做得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大胆。
杭小依的身体有瞬间极其细微的僵硬。
她习惯于掌控,习惯于保持距离,即使是这种看似亲密的接触,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给予意味。
她并不真正需要这种肢体的温暖,但这却是检验和强化控制效果的有效手段。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温度和柔软,能闻到杭小淇发间与自己同款、却似乎更显甜腻的洗发水香气。
杭小淇的呼吸轻柔地拂过她的后背,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依恋。
“姐姐,”杭小淇的声音闷闷地从背后传来,带着心满意足的喟叹,“这样真好。”
杭小依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她。她只是平静地躺着,任由那温暖的重量和呼吸依附着自己。
过了片刻,她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背后的“挂件”能贴得更舒适一些。
这个微小的让步,让杭小淇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涌起一阵酸涩的暖流。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杭小淇能数清姐姐呼吸的频率,能感受到她背部肩胛骨的清晰轮廓,能听到自己心跳声在寂静中放大,与姐姐那平稳得几乎没有波澜的心跳形成对比。
她像一只终于找到巢穴的雏鸟,贪婪地汲取着这份被允许的亲近。
这份亲近,对她而言,是安全的象征,是身份的确认,是她被这个世界所接纳的证明。
她甚至无意识地用鼻尖轻轻蹭了蹭杭小依的睡衣布料,像小动物标记气味般,带着一种原始的占有欲和归属感。
“别乱动。”
杭小依清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没有怒气,只是陈述。
杭小淇立刻僵住,乖乖停止了小动作,但环抱着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仿佛生怕这点温暖会溜走。
时间在寂静和交织的呼吸中缓缓流淌。
杭小依一直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轮廓。她在思考,在计算。
杭小淇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甚至比她预期的还要“完美”。
那种对枷锁的依赖,对“自由”的恐惧,都表明她的改造是成功的。
但不知为何,在那完美的顺从之下,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连杭小淇自身都未曾察觉的……空洞?那不是反抗,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生命本能的沉寂?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很快就被杭小淇此刻紧密的依偎所传递出的“满足感”覆盖。
杭小依不再深究,她习惯于掌控可见的一切,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直觉,她选择忽略。
又过了一会儿,杭小依感觉到背后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杭小淇睡着了。
她试着轻轻动了一下,想平躺过来。
然而,即使是在睡梦中,杭小淇环抱着她的手臂依旧没有松开,反而像是本能地更加收拢,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类似于不满的咕哝声,仿佛在睡梦中也在抗拒失去这份接触。
杭小依停止了动作。
她维持着侧卧的姿势,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鲜活而脆弱的生命体征。
一种复杂而隐秘的情绪,如同深水下的暗流,在她冰冷的心湖深处涌动。
那并非温情,更像是一种……对“所有物”完全掌控后的、餍足的平静,以及一种将另一个灵魂的悲喜完全置于自己指尖的、近乎神性的权力感。
她不需要这种贴身的温暖,但她需要这种绝对依附所带来的确认。
窗外,月色朦胧。
床幔之内,姐妹相拥而眠的画面,看起来是如此温馨而和谐,充满了女性之间的亲密与依赖。
粉色的发丝在枕间交织,几乎分不清彼此。
一个面容平静,仿佛掌控一切的沉睡神祇。
一个眉眼舒展,在梦中依偎着唯一光源的迷途者。
这亲密无间,是精心计算的结果,是灵魂枷锁下开出的扭曲之花。
它汲取着依赖与恐惧为养分,在控制的土壤中,绽放出令人心安的假象。
杭小淇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更紧地贴向那份冰冷的“温暖”,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正做着什么甜美的梦。
而在她看不见的正面,杭小依的嘴角,也终是在这片属于她的、绝对的寂静与掌控中,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满足的弧度。
夜,还很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将杭小淇的自我,更深地拖入名为杭小依的、温暖的泥沼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