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如同蛛网，在微凉的晨光中无声织就，将姐妹二人笼罩其中。
杭小淇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姐姐那平静无澜的紫瞳，比任何审视都更让她无所适从。那不是冰冷的命令，而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了然，仿佛她所有的心思、恐惧、乃至那场蜕变后残留的微光，都不过是摊开在姐姐掌心的透明水晶。
她下意识想蜷缩，想躲避这几乎要将她灵魂熨烫平整的目光，但手腕上那不轻不重的力道，恰到好处地固定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就在杭小淇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这片紫色深潭中时，杭小依的视线，几不可查地向下游移了一寸。
目光掠过被自己虚握着的、纤细易折的手腕，掠过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衣料，最终，沉入那双淡蓝色眼瞳深处——那里有惊惶未散的涟漪，有面对她时根深蒂固的警惕，但杭小依敏锐地捕捉到了，在这一切之下，悄然涌动着的一丝不同以往的……韧劲，像石缝间新生的草芽，微弱，却执拗。
杭小依紫罗兰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她想起许多画面。
那个坠河后醒来，看着自己变得陌生的身体，茫然又无助地望向她的少年（或者说，少女？）。
那个在她“引导”下，逐渐适应新身份，虽然眼神时而空洞，却也开始学会在她面前整理裙摆的“妹妹”。
那个会在她外出归来时，安静地坐在客厅，听到脚步声便微微抬眼的身影。
那个在出租屋里，虽然选择了逃离，却依然会被她轻易寻回，带着不甘又认命般眼神的小家伙。
以及……那个在血色苍穹下，明明遍体鳞伤、力量微弱，却敢挡在她身前，甚至在最后关头，以她未曾预料的方式，爆发出令她都侧目能量的……存在。
尽管那惊鸿一瞥的粉蓝身影与眼前苍白脆弱的人儿判若云泥，但那灵魂核心处传来的、独属于杭小淇的波动，她绝不会错认。
她的小淇，似乎在她不曾留意的角落，偷偷完成了一场蜕变。翅膀或许还不够硬，但已不再是那只只能缩在她羽翼下瑟瑟发抖的雏鸟了。
一丝奇异的、近乎“欣慰”的情绪，如同投入古井的微小石子，在她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中漾开一圈极浅的波纹。这感觉陌生，却不讨厌。看着她挣扎，看着她成长，看着她即便恐惧也试图挺直脊梁……这种“养成”般的参与感，似乎比单纯将她塑造成完美作品，更有趣些。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放任。
她的指尖，在杭小淇的手腕内侧极其轻柔地滑过，带着一种评估艺术品般的心绪。触感细腻温凉，与记忆中的粗糙截然不同，是完完全全属于少女的肌肤。
杭小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激得一颤，淡蓝色的眸子瞬间瞪大，像受惊的鹿，以为又要面临什么“引导”或考验。
然而，杭小依只是完成了这个似有若无的触碰，便缓缓地、极其自然地松开了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收回到自己身侧，仿佛刚才的接触只是清晨一次偶然的肌肤相亲。
“天气凉，别贪玩。”
杭小依的声音依旧清泠如泉，带着刚醒时特有的微哑，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下雨”这样的事实。没有命令，没有训导，甚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话里那点“我知道你刚才想逃跑”的未竟之意，和隐含的“老实待着”的意味，却让杭小淇听得明明白白。
杭小依说完，便径自转过身，留给她一个线条优美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或者说“妹妹勿扰”）气息的背影，仿佛刚才那漫长而微妙的对视只是她晨起时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娱乐。
杭小淇彻底愣住，手腕上残留的、属于姐姐指尖的微凉触感挥之不去。预想中的疾风骤雨没有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让她心里没底的、轻描淡写的“敲打”。姐姐的态度……好像和以前那种不容置疑的“安排”不太一样了，但那种无形的、无处不在的掌控感，似乎换了一种更……难以捉摸的方式？
她说不清是松一口气更甚，还是更加忐忑。
就在她盯着姐姐背影，心绪纷乱如窗外雨丝时——
“咔哒。”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颗粉色的、头发睡得有些翘的小脑袋探了进来，琥珀色的大眼睛眨了眨，看到床上情景（一个坐着发愣，一个背对装睡），脸上露出“果然醒了”的表情，随即绽开一个带着暖意的笑容。
“都醒啦？我熬了粥，趁热吃点暖暖身子？”
叶琳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是两碗热气袅袅的白粥和一小碟清爽的酱菜。她穿着明显大一号的居家服，衬得人更加娇小，赤脚踩在地板上，步伐轻快。
“感觉好点了吗？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她先将关切的目光投向明显更局促的杭小淇，然后又飞快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敬畏瞟了一眼杭小依的背影——这位天才学生就算受伤躺着，气场也一点都不弱。
杭小依那边依旧静默，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外之事漠不关心。
杭小淇看着突然出现的叶琳老师，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米粥清香，再感受着身边姐姐那存在感极强的“背景”，一时有些恍惚。昨日的血色、战斗、强大到令人战栗的气息，与此刻这间温馨卧室里的寻常晨光，割裂得如同两个世界。
叶琳见杭小依没有搭话的意思，也不在意，将注意力集中到杭小淇身上，小声解释：“你们伤得不轻，医院那边现在也乱，我就自作主张把你们先接来我家了。这里平时就我，还算清净安全。”
她将粥碗往杭小淇那边推了推，声音放得更柔：“先吃点东西，身体最重要。别的……等有力气了再想。”
杭小淇看着眼前温热质朴的粥碗，空泛许久的胃部传来诚实的抽动。她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叶老师。”声音依旧有些干涩。
叶琳回以鼓励的微笑。
杭小淇小心翼翼地坐直些，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简单的白粥，此刻却格外熨帖肠胃。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杭小淇轻微的进食声、窗外淅沥不绝的雨声，以及杭小依那边仿佛自成一体、连呼吸都微不可闻的寂静。
叶琳看看安静喝粥、神色间难掩疲惫与迷茫的杭小淇，又看看始终背对她们、却无端让人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的杭小依，小小的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担忧与思索的复杂神色。
平静的水面之下，潜流或许从未停止。但至少此刻，在这方被秋雨笼罩的屋檐下，有着一段暂且休战的、微妙的安宁时光。而杭小依微微扬起的、无人得见的唇角，似乎预示着她对这场“游戏”接下来的发展，有了新的、颇感兴趣的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