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街道，仿佛一个巨大的、尚未完全苏醒的生物，在灾后的肃穆与一种奇异的躁动间徘徊。杭小淇拉高了毛衣的高领，试图将半张脸埋进去，只露出一双淡蓝色的眼眸，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粉色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随着寒风轻轻拂过脸颊，又滑落回衣领的褶皱间。这头显眼的发色曾让她无比困扰，如今虽已习惯，但在人群中也难免引来或好奇或探究的一瞥。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部分已经恢复了营业，橱窗上还残留着一些当时为了加固而贴上的胶带痕迹，像是一些褪色的伤疤。行人比灾难前似乎少了一些，但留在街上的人们，脸上少了往日的纯粹悠闲，多了一份难以言说的警惕，以及……一种压抑不住的、对新奇事物的兴奋。
而这份兴奋的焦点，毫无疑问，便是那些曾经只存在于阴影中的词汇。
“……听说了吗？老张家那个小子，前几天在河边捡到一块会发光的石头，晚上睡觉都不用电灯了！”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妈对同伴啧啧称奇。
“发光算什么？我二舅家的表侄，在工地干活，挖出来一块摸上去冰凉刺骨的石头，大夏天都能当空调用！就是有点邪门，靠近了总觉得心慌……”另一个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
“官方不是说那是什么‘特殊矿物辐射’吗？让统一上交呢。”
“上交？嘿嘿，谁知道交上去是研究还是……你懂的。现在黑市里，这种‘灵石’价格炒得飞起！”
“灵力！关键是灵力！没有那个‘灵力’，捡到宝贝也用不了！我闺女他们学校网课间隙，都在偷偷讨论怎么‘感应灵气’呢，说是有什么‘冥想引导法’……”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像无数只小虫子，钻进杭小淇的耳朵里。她微微蹙起眉头，心底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
「哼，愚昧。把蕴含着规则与力量本源的东西，当成会发光的灯泡和制冷剂……这个世界的凡人，还真是缺乏想象力。」 塔莎冰冷而带着惯常嘲弄的声音直接在脑海深处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
（……没想到，灵石的秘密这么快就被公之于众了。）杭小淇在心中默然回应，带着一丝不真切的恍惚。
从她知道这个秘密到今天，满打满算，也才两个多月的时间。
记忆的碎片翻涌而上。最初，这个世界只有姐姐杭小依，那个如同人偶般精致而冰冷的绝世天才，独自掌控着这个惊人的秘密。然后，是自己，那个在河边寻找奇石的普通下午，命运的轨迹被彻底撞偏，成为了塔莎的宿主，也被迫推开了里世界的大门。紧接着，是刘晨曦，那个阳光仗义的铁哥们，因为关心自己而被卷入，最终……想到了刘晨曦如今的状态，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传来细微的疼痛。还有江寒，理性而可靠的同伴，从一开始的探寻到如今的并肩作战；徐欣，那个胆小懦弱的女孩，体内却融入了神秘的“紫色幻影蝶”……
何东东、吴涵……他们知晓里世界，或多或少也都与自己有关。
（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杭小淇默默地想，（即使没有埃琳娜引发的这场几乎无法掩盖的危机，这个秘密，恐怕也会以我为圆心，像辐射状一样，不可阻挡地蔓延开来吧？）
尤其是——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何东东那总是精力充沛、藏不住话的脸——（何东东，他大概是这个链条里，最不可能保守秘密的一环了。刚才在台球厅门口，他们不就已经在讨论这些了吗？）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远处隐约传来一个响亮的喷嚏声，以及某人略显滑稽的抱怨：“阿嚏！谁……谁在说我坏话？！”
杭小淇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了一下，决定忽略这个巧合。
她的目光掠过街道两旁。曾经泾渭分明的“主校区”和“西校区”的概念，在这场灾难后，似乎也变得模糊了。
（说起来，现在已经没有东西校之分了。）她有些怅然地想。上次埃琳娜的血色领域和感染者暴动，虽然主战场集中在主校区附近和城市中心区域，但失控的感染者也蔓延到了西校区那边。西校区的建筑本就相对老旧，在混乱中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虽然没有发生高阶能力者的直接战斗，但据说也已经彻底沦为废墟，没有重建的价值了。反倒是主校区，主体建筑结构在杭小依与埃琳娜的战斗余波中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只是内部损毁严重。这次官方主导的重建，据说就是要将西校区所有的师生，全部合并到修复和扩建后的主校区来。
（新的环境，新的开始……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但对于我们……）杭小淇知道，这意味著她曾经在西校区那段相对“普通”的男生生活，最后的痕迹也被彻底抹去了。未来，她将不得不以“杭小淇”——这个完全女性化的身份，出现在合并后的新校园里，面对更多熟悉或陌生的目光。
她继续前行，思绪却飘向了更本质的问题。街上的人们热烈讨论着灵石，渴望获得超凡的力量，但他们似乎忽略了一个关键。
（一般没有‘开窍’的人，是无法在体内凝聚灵力的，所以也就无法主动催动灵石。）这是叶琳老师和她探讨过的基础理论。（但是，灵石本身，一般都会自带一部分灵力，这是在它们漫长的自然孕育过程中，从环境里凝聚储存起来的。）
这解释了为什么普通人捡到某些灵石，也能引发一些异常现象——比如发光、制冷，甚至可能是一些更危险的效果。他们并非驱动了灵石，更像是……触发了灵石本身积存的能量宣泄。这种宣泄往往是不稳定、不可控且充满风险的。就像一个小孩子握住了一把没有保险的、上了膛的枪。
「总算想到点子上去了。」 塔莎的声音带着一丝嘉许，但更多的是讽刺。「这些流落在外的低阶灵石，对于无法掌控它们的人来说，与其说是机遇，不如说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那个所谓的‘黑市’，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上演不少‘惊喜’。」
（官方应该也意识到这一点了，所以才会要求统一上交。）杭小淇心想。但人性的贪婪和对超凡的渴望，往往能压倒对风险的理性认知。她知道，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只会越来越汹涌。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离开了喧闹的主干道，拐进了一条相对安静的老街。这里的建筑大多有些年头，带着岁月沉淀的痕迹，受灾难的影响似乎也小一些。她的目的地，是街角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那里是叶琳老师的住所，也是他们这个小团体临时的“安全屋”和研究中心。
终于，她在漆色有些剥落的深褐色木门前停下脚步。门上没有门铃，只有一个古朴的黄铜门环。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披散在脸颊旁的粉色长发向后拢了拢，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和衣领。每次来到这里，都意味着要面对更复杂的局势，讨论更危险的计划。但这里，也是目前少数能让她感到一丝“同盟”气息的地方。
她抬起手，指节轻轻叩击在门板上，发出清脆的“叩、叩”声。
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回荡，仿佛敲在了一个新时代的门扉上。门后，会是什么在等待着她？是关于“特殊顾问团”的更多信息？是徐欣体内幻蝶苏醒的新情况？还是……关于被关押的刘晨曦的消息？
她屏息凝神，等待着门内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