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叶琳老师那间堆满书籍与仪器、仿佛与世隔绝的小客厅，到踏入真正的线下黑市，中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几条街的距离，更是一道从理论探讨到亲身涉险的巨大鸿沟。
几天后的傍晚，暮色早早地吞噬了冬日的天空，将春城笼罩在一片清冷的暗蓝之中。寒风吹过街道，卷起地上的枯叶和碎纸，发出簌簌的声响。
杭小淇站在约定好的偏僻街角，下意识地拉高了羽绒服的帽子，将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粉色的发丝被仔细地藏在帽檐下，她今天特意穿了最朴素、最不起眼的深色衣服，甚至微微佝偻着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普通、更不引人注目。饶是如此，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因身体变化和灵力温养而愈发清晰的清丽轮廓，依旧难以完全掩盖。
她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一些，手心微微出汗。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危险，但主动踏入一个完全未知、鱼龙混杂的“里世界”交易场所，感觉截然不同。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混杂着好奇、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紧张了？」 塔莎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嘲弄，「不过是些在泥潭里打滚、争夺残羹冷炙的蝼蚁聚集地罢了。保持警惕，但也无需过度恐惧。你的感知能力，在这里会很有用。」
（我知道。）杭小淇在心中回应，努力平复呼吸。她调动起一丝空窍中的灵力，使其如同薄雾般萦绕在体表，并非用于防御，而是像塔莎指导的那样，将感知微微外放，形成一个半径仅两三米的、极其模糊的“感应力场”。这能帮助她提前察觉近距离的灵力波动或明显的恶意，但也极其消耗心神，不能持久。
脚步声从不同方向传来。
最先出现的是江寒和叶琳。江寒同样穿着深色外套，神情冷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他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黑色运动包，鼓鼓囊囊的，里面装着他们凑出来的部分“赌金”——主要是叶琳咬牙拿出的积蓄和江寒平时攒下的零花钱，以及一些可能用于交换的、叶琳认为“价值不明但或许有人要”的小玩意儿（比如她失败的实验品边角料）。
叶琳老师则是一副让人哭笑不得的打扮。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明显大了一号的、带着兜帽的深灰色连帽衫，把自己娇小的身躯整个罩在里面，帽子拉得极低，几乎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鼻子和紧抿的嘴唇。她背上还背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印着卡通猫咪图案的双肩包，与这身“潜伏者”装扮格格不入，走起路来书包一晃一晃，显得有些笨拙。
“叶老师，你这书包……”江寒有些无奈。
“里面都是必要的装备和参考书！”叶琳压低声音，努力让软糯的嗓音听起来严肃些，“还有急救包！万一……万一有人受伤了呢！”她的小手紧张地抓着背包带子，琥珀色的大眼睛在帽檐阴影下警惕地东张西望，像只第一次离开巢穴、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又害怕的幼兽。
接着，吴涵从另一个方向溜溜达达地出现了。他倒是没什么特别装扮，还是那身随性的衣服，只是多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有点低。他手里没拿包，只是揣在兜里，嘴里似乎还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眼神飘忽，仿佛在脑子里验算着某种公式。他走到近前，对众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很自然地从兜里掏出手机，调出一个加密地图，上面有一个闪烁的红点。
“交易地点在城西老工业区，一个废弃的纺织厂仓库。”吴涵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像是在陈述一道物理题的已知条件，“根据线上信息和我的模型推算，那里今晚有比较大规模的‘夜市’。入口有暗哨，需要‘敲门砖’。”
“敲门砖？什么敲门砖？”叶琳紧张地问。
“就是至少一件能被认可的‘货’，或者一定数额的现金展示。”江寒解释道，这也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我们带了一些现金，还有叶老师你准备的那几块‘疑似蕴含微弱灵力的矿物样本’。”
“哦对，那些样本！”叶琳连忙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背包，“我精心挑选的！虽然灵力反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成分很奇特，说不定能唬住人！”
最后到来的是徐芮。她单独出现，依旧是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运动装，长发利落地扎成马尾，眼神比平时更加锐利，如同出鞘的刀锋。她没有带包，但腰间衣服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微微鼓起。她冲江寒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杭小淇时略微停顿了一下，没说什么，但站在了比较靠外的位置，隐隐有种护卫的架势。徐欣没有来，被留在叶琳家里，由叶琳设置的几个简陋警报装置守着。幻蝶的苏醒尚不稳定，贸然带入这种环境太过危险。
“人到齐了，出发吧。保持距离，不要显得太扎堆。”江寒低声嘱咐，“吴涵带路，我断后。小淇，注意感知。”
一行人悄然融入越来越深的夜色，朝着城市边缘那片早已没落的工业区走去。
远离了市中心稀疏的灯火，废弃厂区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残骸，只剩下扭曲的钢铁骨架和黑洞洞的窗口。寒风吹过空旷的厂房间，发出呜呜的怪响，更添几分阴森。
在吴涵的指引下，他们绕过了几处坍塌的围墙，来到一栋外表破败不堪、墙上满是涂鸦的仓库侧面。一扇锈迹斑斑的侧门紧闭着，旁边阴影里，隐约能看到两个倚着墙的人影，指尖有微弱的火星明灭——是在抽烟。
吴涵走上前，没有多余废话，直接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特定的动态二维码。其中一个黑影走过来，用一支特制的手电扫了一下二维码，又用手电光在几人身上快速晃了晃，尤其在叶琳那个鼓鼓囊囊的卡通背包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无语。
“生面孔？带‘东西’了吗？”另一个黑影声音沙哑地问。
江寒上前一步，拉开运动包拉链一角，露出里面一叠现金和几个用绒布包裹的小盒子。黑影用手电照了照，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进去吧，规矩都懂？别惹事，交易自愿，后果自负。”沙哑声音说完，侧身让开了位置。
锈蚀的铁门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一股混杂着灰尘、廉价烟草、汗味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像是金属锈蚀又像劣质香料的气味扑面而来。门缝后是一片昏暗，隐约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和零星的光点。
杭小淇深吸一口气，跟在吴涵身后，迈步走进了这片夜幕下的灰色地带。
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风声和微光。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有所准备的她，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阴暗肮脏。废弃的仓库内部空间被粗糙地分割过，头顶拉着几盏功率不足的昏黄灯泡和应急灯，提供着勉强可视的光线。空气中飘浮着灰尘，在光线下缓慢舞动。人影憧憧，远比从外面猜测的要多。
这里更像一个光怪陆离的、地下版本的跳蚤市场兼古怪博览会。
仓库中央和两侧用废旧木板、铁皮甚至废弃机器搭起了许多简陋的摊位。摊主们形形色色：有穿着邋遢、眼神闪烁、面前只摆着一两块石头的独行者；也有三五成群，面前摊开一大块脏兮兮的布，上面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货物”的小团体；甚至能看到几个穿着打扮像是街头混混，却煞有介事地守着几个玻璃柜，里面放着一些看起来稍微“精致”点的物品。
而顾客们也同样五花八门。有满脸好奇和兴奋、像是来猎奇的年轻人；有神色紧张、紧捂口袋、目光不断逡巡的中年人；也有少数几个气质阴郁、目光锐利、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危险气息的家伙，他们往往独自行动，对大部分摊位不屑一顾，只偶尔在某个角落停留。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低声的争执、警惕的打量……各种声音混杂在空旷的仓库里，形成一种嗡嗡的背景音。空气里弥漫着兴奋、贪婪、怀疑和不安。
杭小淇下意识地更加收敛气息，将感知力场维持在最小范围。她能感觉到，在这个空间里，确实漂浮着一些极其微弱、杂乱无章的灵力波动，像黑夜中的萤火虫，时隐时现，大部分微弱到她几乎以为是错觉。但这也证实了，这里确实有真正的“东西”在流通，只是被淹没在十倍、百倍的垃圾和赝品之中。
“分开看看，保持联系，不要走散，更不要轻易触碰或交易任何东西。”江寒再次低声叮嘱，“小淇，你重点感知那些灵力波动异常的地方。吴涵，注意记录和观察。叶老师……跟紧我或者徐芮。”
叶琳早已被眼前景象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她忘了紧张，琥珀色的大眼睛在帽檐下闪闪发光，像进入了糖果店的孩子，小脑袋转来转去，恨不得把每个摊位的每样东西都看个仔细，嘴里还无意识地小声嘀咕：“这个纹路……像是沉积岩受热变质……那个光泽……可能是某种玻璃质……”
杭小淇定了定神，目光扫过这片昏暗喧嚣的市集。她的黑市淘金之旅，正式开始了。而在这片混乱与机遇并存的泥潭里，谁也不知道，他们会捡到珍宝，还是踏入陷阱。
